将军令[出书版] - 分卷阅读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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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军令》(完结)作者:偷偷写文
    【文案】
    君臣,强强
    忠诚的界限是什么,隐忍承受是人生最正确的选择吗?
    当他一步步走上与自己预想的人生全然相反的路,那其中最重要的缘故来自谁?
    内容标签:虐恋情深 强取豪夺 宫廷侯爵
    搜索关键字:主角:陈则铭,萧定 ┃ 配角:杨粱,律延,杨如钦 ┃ 其它:古代,君臣,强强,虐文
    第一章
    一开始,全无征兆。
    “……命陈则铭为侍卫亲军马军都虞侯,官从五品,即日起上任,钦此!”
    陈家老小二十余人大气也不敢喘,恭恭敬敬拜倒。那宣旨的老太监绕过香案,双手托起黄锻玉轴,笑吟吟道:“老大人,还请收好。”
    在左右妻妾的搀扶之下,陈睹颤巍巍起身接过圣旨,堆笑道:“韩公公辛苦了,还请入内喝杯茶。”说着,微微侧头,妻子会意,忙入了后堂打点银两。
    陈睹曾做过二品官员,虽然是早已因病告老,那老太监却还得尊称他声大人。多年卧病之后,他原本早已经不再见客,然而今日圣上亲笔下旨御封其子,皇恩浩荡,哪敢不亲出迎接。
    韩公公将这一切看在眼中,却不动声色怪笑道:“不必了,皇上还等着我回旨呢,叫陈公子即刻随我去吧,圣上催得急,早一时便是一时。”
    陈睹心中奇怪,朝中传闻这韩公公历来以贪驰名,今日居然连到手的好处也不要了。这么一想,无端端有些忐忑,试探道:“公公不如先行,犬子待行李收拾好后再……”
    韩公公皱眉道:“老大人年纪大了,怕是耳力不好。咱家说过了,是圣上旨意,谁敢拖延。”
    陈睹回身去看,幼子陈则铭正跪在身后,面上一片茫然之色。
    陈睹子嗣甚少,前两个都是女儿,到了五十上下,方得了一子,爱若珍宝。这孩子剑眉星目,五官端正,说不出的神气,自小又爱舞刀弄枪,好听那些征战沙场马革裹尸的故事,十几年过去,渐渐长成猿臂蜂腰、英俊威武的小伙,打小便立志想驰骋疆场,戎马一生,活生生已经是评书中一幅白袍小将的样子。去年武科这孩子得了些功名,更加是意气风发,合着几位趣味相投的官宦之后,每日里出城骑射,好不惬意。谁能料到如今喜从天降,真封了官衔,这就要上任入仕。
    虽然说侍卫亲军军营离府邸并不远,但一想到幼子少不经事,独身应对那暗流汹涌的官场,难免会有些挫折委屈,陈睹真是说不出地挂心不舍,偏偏这又是做父母阻挡不了的。
    陈睹凝目往儿子面上看了片刻,心中暗叹口气,转身对韩公公道:“既然如此,请公公稍等片刻,待犬子收拾些贴身衣物,即跟公公前去面圣。”说到此,正逢陈夫人端着银两出来,陈睹接过那银盘,低头端上,“区区薄礼,还请公公笑纳。”
    韩公公面色稍霁,捏着兰花指点在那堆银锭上,笑道:“老大人何必如此客气,不过是为皇上跑趟腿,哪里收得了这么多银子。”
    陈睹笑道:“侍卫亲军与宫中常有往来,犬子愚钝,日后在军中也要仰仗公公多费心了。”
    韩公公道:“哪里哪里。”想了片刻,挥手道,“去吧,公子和夫人老大人且多说些贴心话,以后要回家可不这么容易了。”
    陈睹突然醒起,低声道:“对了,公公,下官还有一事不明。”
    韩公公点着银两道:“大人但说无妨。”
    陈睹面色微微凝重:“犬子虽然有些功名在身,可到底不曾任官,此番圣上怎么会突然间……委以重任?”
    韩公公笑道:“这却要问你家公子了。前几日,他可曾到城南梨花坡打过猎?”
    陈睹回身,沉声道:“则铭,回公公话。”
    陈则铭上前两步,低头答道:“确实去过。”他虽然自小倍受宠爱,却是礼数周全、稳重内敛,一看便是陈睹严加管教的结果。
    韩公公拍手笑道:“是啦,那一日皇上微服外出,赶巧看见令公子。陈公子在众人中那真是鹤立鸡群,不但骑术一流,那招百步穿杨,更是让万岁回宫后还赞叹了半日。说如此人才怎么不用。这不,今日就着咱家下诏来了。”
    陈睹这才解惑,松了一大口气,朝儿子轻轻笑了一笑。
    陈则铭中武进士时,曾远远跪在殿下见过小皇帝。
    少年天子的年纪也应该跟陈则铭相差无几,可高高在上的俯视中已经隐隐透露出不怒自威的气势,也许那就叫做天威。
    宫中寂静。
    韩公公的脚步停了,陈则铭亦停下。韩公公回头,嘱咐:“叫你名字再进来。”陈则铭见他神色郑重,不由敛了心神,点点头。
    韩公公进了门,陈则铭候在阶下,半晌不见殿中有何动静,正暗自疑惑间,突闻声起:“宣陈则铭觐见――”那声音如利刃般突然刺破了飞檐翘角上那片宁静的天空,让人不由一惊。
    陈则铭赶紧往前,迈过高高的门槛,再撩袍跪下,三呼万岁。
    头顶上没有反应,陈则铭只得继续伏地不动,他能感觉来自宝座的目光盯着自己打量了半晌,龙椅上的人却始终没有开口。
    静静的殿上落针可闻。陈则铭余光撇过,两侧每隔丈许便见到一双靴子,显是站着众多侍卫,只是众人都无声无息。凝重的氛围让人仿佛置身宗庙之中。
    隔了片刻,天子终于道:“好。”不见起伏,听不出喜怒,只听得出满满的居高临下。
    陈则铭呆怔着不动,心道好什么。
    直到韩公公扯了他一把,他转过头一看,韩公公朝他直使眼色,低声道:“傻愣着干什么,走啊。”才恍然,这便算完了。
    出了那殿门,才觉身上湿腻,陈则铭伸手往颈后一摸,不知何时出了一身的汗。
    陈则铭的运气实在是好,好到常人难比。不过是圣上的惊鸿一瞥,他便平地青云,得到了都虞侯这个无数军人可望不可及的位置。
    但他心中直犯虚,就如同砌房屋没打过地基,洪水来了一冲便会垮,自己从无功绩,亦无战果,何德何能在这个位置上安稳地呆下去呢。
    这么想的不只他一人,他入军营后,同僚的怠慢,下属的懒散,上司的轻视,表明这个问题大家都想到了,只是皇帝金口御封,无人敢明说而已。但他们可以选择忽视他,皇朝大律上没规定过众人都得重视一个从五品的都虞侯。
    于是陈则铭在这从五品的官位上坐得并不舒服,同僚们的冷淡和排挤,都只因为他与他们不同。
    他的履历,他的行为,他的得志,都得不到这些在沙场奋战过的军人的认同。军营里是用实力说话的。这实力可以是战绩,可以是关系,但这些陈则铭都没有。
    于是这生活便有些如坐针毡的味道。
    陈则铭默然不语。
    他在等待,等待有一天能如同自小所梦想的一般,上战场,立战功,驱强敌,一鸣惊人成为众人心目中的英雄。他一直磨砺自己,为的便是那一天。
    他渴望能单独再见皇帝一面,虽然到目前为止,他仍未看清楚对方的样子,但知遇之恩让他对那个人有种奇特的亲近感。也许万岁还能给自己一个机会。他是这么想。
    但此后数月,皇帝却象是忘了自己一手提拔的这个人的存在。
    陈则铭每十二日就有六天领兵在宫中宿卫,但他任的是外班,守的是朝门,离皇帝上朝或者休息的地方都远得很。
    这一日,正值他休沐,却在军不曾回府。
    忽听兵士闹哄哄来报,说是在街上有兄弟与殿前司的人打将了起来,还有两名兵士让人给抓住了,非要侍卫亲军有头脸的来领人。闯祸的士兵不敢上报,想到陈则铭刚入营,根基不稳,平日里似乎是为人最和气,便找上门来求助。
    陈则铭赶到闹事处,远远见一名军官模样的人坐在二楼窗口,端杯凭栏往下瞧,两人都是隔老远便看到对方,不知为何相互审视了片刻。
    隐约听酒楼里传出哄闹笑声,兵士指着那人道:“大人,就是他们,带着人无端端找我们麻烦。”
    陈则铭抬头,那人微笑,朝他举举杯。
    那是个年轻男子,五官算不上非常出色,眉目间若有若无带着种满不在乎的神情。
    陈则铭微一沉吟,举步上楼,那楼下果然被砸了个稀烂,桌椅碗筷碎了满地,店中客人早已跑光。
    “来者何人?”刚上楼便有士兵喝。
    “侍卫亲军马军都虞侯。”陈则铭沉声道,说着冷冷扫视一周。
    来者居然官衔不小,那些兵士都有些吃惊,面面相觑了片刻,被陈则铭气势所逼,慢慢退开。
    那人在士兵身后,也不起身,听到这话居然也无动于衷,反喝了一杯。
    自家两名下属被捆在柱上,见陈则铭前来又是高兴又是不安。陈则铭看他们一眼,也不开口,转眼看着那年轻军官:“属下斗殴,你身为上司,毫不制止反倒助恶,罪加一等,还不快报上名来。”
    那年轻军官似乎吃了一惊,懒懒笑道:“侍卫亲军都虞侯如今兼掌殿前司了么?”
    陈则铭看着他,隔了片刻道:“报上姓名!”
    年轻军官不以为然地一笑,起身挥手道:“走。”那些兵士瞥着陈则铭,都忍不住笑起来,纷纷跟上那男子。
    两人错身而过,年轻军官笑声戛然而止,却是陈则铭忽退,仍是挡在他身前,阻挡了他去路。
    两人对视片刻,年轻军官嘴角微扬:“你想怎么样?”
    陈则铭道:“军法通管三衙!姓名!”话音未落,年轻军官突然飞身而起,扬脚便朝他面目踹去。
    这一招又急又狠,那脚瞬间已到他面前,众人不由惊呼出声。
    陈则铭矮身一扭,居然险险避过那招,骤然伸手,抓住对方脚踝,便要将他扯下来。那年轻军官一惊,却也是变招极快,双手刚扑地,另一只脚已朝他手腕处踢来,陈则铭不得不撤手。
    那军官鱼跃而起,眼中发亮直瞧着陈则铭,陈则铭收回手,两人猛然间敌逢对手,都有些惊讶。
    静了片刻,军官笑容再起,转身便走,陈则铭一怔,不解其意。
    那些士兵纷纷大叫:“杨大人,杨大人……”
    那军官摆手道:“保不住你们了,各自珍重吧。”说罢果真扬长而去。
    那些士兵见状不妙,居然扑通扑通都跪了下来,求饶道:“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更有人早将那被绑两人解了下来,道:“其实也就绑了片刻,没打也没杀,犯不着兴师动众……”
    那被绑两人也跪下求情,军中早有号令,私下斗殴者,杖七十,基本上挨过之后,身体不好的便一命呜呼了。真要较真,侍卫亲军中诸人也逃不过。
    陈则铭也觉得此刑太重,见对方立马示弱,哭笑不得,只得挥手:“下不为例。”
    那些兵士纷纷谢过,陈则铭道:“对了,刚刚那人是谁?”
    一名军士道:“他是我们指挥使,叫杨梁。”
    陈则铭先是见他武功不凡,有些惊讶,后见他丢下众人而走,便有些鄙夷。道:“这样的上司倒也少见。”
    那军士听他这话,看着他不由微露讶色。
    隔了几日,正当值,忽有人来宣,说皇上召陈则铭御书房即刻觐见。陈则铭难遏惊喜,跟从而去。
    到了御书房,听有人在房中道:“且看这人如何?”这声音却有些耳熟。陈则铭不敢多想,入内跪下三呼万岁。
    皇帝道:“爱卿,你却来看这张弓。”说着有人捧着一张黑色角弓,端到他面前,一双手修长瘦削,陈则铭谢恩抬头,顺着那手看上去,不由怔住。
    眼前那张脸上的笑容依旧懒散,微带嘲弄般看着他,面前居然是前两日方交过手的杨梁。
    见陈则铭良久不动,皇帝不耐道:“爱卿,怎么了?”
    陈则铭方才猛醒,恭敬双手接弓。那弓入手冰冷沉重,陈则铭仔细看了看,正待开口,忽闻皇帝在桌后笑道:“杨梁,听说前几日你在街上又打了一架。”
    陈则铭一怔,不觉握紧了弓身。
    杨梁转身道:“陛下果然耳目众多消息灵通……微臣知罪了。”他的语气不够认真,也远不如陈则铭恭敬。皇帝看起来却并不在意,面对他的时候,皇帝象是换了一个人,不再那么高高在上,遥不可及。
    陈则铭只觉浑身冰凉,这才明白那军士当时看自己的眼神为何古怪。这杨梁品级虽然不高,却显然是皇上的宠臣,是以那日才不把自己放在眼里,自己在官场中本来举步维艰,却无意中又树了个大大的强敌。
    皇帝微微一笑,看了看陈则铭,道:“陈爱卿,你看这弓如何?”
    之后自己是如何应答,陈则铭记得并不清楚,但他至少看出了皇帝与杨梁两人之间关系亲密,他不懂皇帝召见自己的原因,难道只为了鉴赏这张弓吗?
    临走时,皇帝无意叹道:“我真没想到陈家公子是这么个性子……”陈则铭不知褒贬,只能默然不语,杨梁朝他诡秘地笑了笑。
    离开御书房,杨梁朝他拱拱手:“陈大人,在下想请教一个问题。”
    陈则铭看着他,杨梁似乎看不见他的反感,接着道:“假如下次再有缘遇到,大人还有心情管这门子闲事吗?”
    陈则铭紧紧抿着嘴,如标枪般笔直站着,冷冷看了杨梁半晌,终于开口一字字道:“军、法,通管三衙。”
    杨梁露出惊讶的表情,看了他片刻,却笑起来:“好一副牛脾气。”
    两人不欢而散。
    之后,陈则铭明白自己的官运大概是到头了,万岁那句话透露出的似乎是某种失望。为什么失望陈则铭并不知道,他知道的是,对几乎没有人脉的自己而言,这份失望也许是致命的。
    自己做的并没错,只是在这里,这些都不适合。
    他按部就班地做自己份内的事情,并不心平气和地等待着,等待有一天,调令下达。
    那一夜,恰巧他当值,下属急报皇帝震怒,急宣当值将官觐见。
    忐忑之余,他赶了过去。却见皇帝站在重彩的玄华门下,一身锦袍,黑压压一地埋头跪拜的人当中,他一人独立如鹤立鸡群,冷冷看着他急奔而来。
    “臣陈则铭叩见万岁。” 他单膝跪下,恭顺低头。
    “你是怎么带兵的!”冷冰冰的话劈面而来,“朕偶然来查,居然玄华门无人!!”
    陈则铭侧头,身旁兵士低声道:“是方才有人报墙外有人影,疑是有人闯宫,兄弟们都追过去了,一时没留人。”陈则铭还不及答话,皇帝却是耳尖听到了,冷笑道:“有人闯宫,你这当值官却不知道?”
    陈则铭心知今日一劫难过,今日这事说大了,是玩忽职守,往小了说,其实也不过布置失当。但皇帝似是正在气头上,自己辩解也未必会听,只得道:“是臣一时失察,请万岁降罪。”
    皇帝环视一周,怒道:“急什么,你当然有罪!这宫中防守如此脆弱,我却还不知,侍卫亲军每年军饷数十万两银子,却全养了些饭桶!今日当值兵士连你一起每人十鞭,再交刑部。今日起,此等玩忽职守之事,均严加追究。”
    陈则铭心中一震,见皇帝转身便要起驾回宫,数月来的那一口闷气突然自胸中升起,禁不住大声道:“万岁!”
    皇帝停步,陈则铭抬头:“此事乃臣一人之过,自当一人承当,请陛下饶过诸多当值卫士。”众人都有些吃惊看他。
    皇帝沉默良久,忽然道:“……你一人承当?”他声音颤抖,似乎极其激动。
    陈则铭叩首道:“是。”
    皇帝点头:“好,好啊,真跟当年一模一样。”说罢伸出手,旁边早有太监知心知意递过马鞭,皇帝持鞭在手,缓缓转身,指着陈则铭一字字道,“脱去盔甲。”
    陈则铭怔住,难道便在此地用刑?与法不合啊!
    皇帝面无表情看着他,眼中有股奇特的怒气。陈则铭静了片刻,抬手取下头盔。
    众人都无声,看着他脱去盔甲,铁制盔甲落地时发出刺耳的声音,却也打不破这片沉默。
    马鞭高高扬起,带着“啪”地一声脆响凶狠地落下来,陈则铭背向皇帝,身体不为人觉察地颤抖了一下。白色中衣上立刻渗出一条血痕,渐渐扩散。
    皇帝又举起了马鞭,他高举的手臂宣告着他难遏的愤怒,然而他愤怒的是什么?
    十鞭过后,皇帝将鞭子扔给身旁太监。
    陈则铭的背依然挺得笔直,但却显然已经有些僵硬,他微微垂首,汗珠从额头顺着睫毛再落到地上。背上鲜红的血迹纵横交错,触目惊心。
    皇帝道:“今日当值兵士每人十鞭,再交刑部。都虞侯也一样。对了,刚刚这十鞭是我赏的,不算在内。”
    陈则铭浑身一震,双手紧握,隔了片刻,终于渐渐松开。
    皇帝看着他低垂的头,笑了笑:“这十鞭是告诉你,不要随便出头。朕下命令,不是用来给你们讨价还价的!”
    “那杨梁是皇上当年的伴读啊,那时候皇上还不是皇上,只是太子……”
    陈睹用调羹不断翻弄碗中的黑色药汁,时不时地吹上一吹。
    陈则铭趴在床上,背上挨的二十鞭让他短期内只能这么躺着,奇怪的是,刑部最后的决定并不如他想象中那么严厉。他依然是都虞侯,他们甚至给了他一个月的假期,以便他养伤。于是他有了机会听父亲讲一讲当年朝中的一些往事。
    “……太子不得先皇喜爱……先皇曾三次意图废太子而改立盛王,但都被拥立太子的大臣们想法制止了,那些大臣中为首的便是曾经的太子太傅,后来的首辅杨亭……也就是杨梁死去的父亲。”
    陈则铭恍然,陈睹看了爱子一眼,忍不住流露出心疼的神色。他仅此一子,虽然家教严谨,他也一直以严父自居,从来没有半点溺爱之举,但父子天性,舐犊情深实是难免。
    “我告老已久,朝中事务早已不闻不问,官场黑暗,其间勾心斗角的事情我能不提便不提,但如今你也做官了……”陈睹似是想起什么,突然住口不语,犹豫了半晌方坐到床前,将碗递到儿子手中。
    陈则铭坐起身接过,低头正要喝,忽听父亲低声道:“据说小皇帝有龙阳之好……你能避则避之。”
    陈则铭不由停住,转头看父亲,陈睹却起身离开了,门嘎地一声被掩上。陈则铭突然想起那日在御书房,万岁看杨梁的样子,心中咯噔跳了一下。
    年轻人恢复快,不到一个月,陈则铭又是欢蹦乱跳一个大活人。
    假期休完后,他便回了营中。这一日,正领兵在宫中巡视,迎面走来一人,甚是眼熟,仔细一打量,却是引自己入宫的韩公公。陈则铭连忙站定施礼,两人寒暄了片刻,韩公公含笑道:“那伤可好了?”
    陈则铭想起那一日大庭广众之下自讨没趣之事,韩公公想是也看见了,忍不住有些羞愧,低头道:“劳公公记挂。”
    韩公公低声亲昵道:“算你小子命大,皇上本来龙颜大怒,要大大的治罪,若不是杨大人给求了情,只怕今日公公再难在宫里头见到你了。”
    “杨大人?!”陈则铭大是意外,险些脱口说出一个名字。
    韩公公掩嘴笑:“还能是谁,这当口还能说动万岁的,只能是殿前司的杨梁。回去赶紧备份厚礼,送到杨府,好好叩谢一番吧,也不枉他那日为你讲得舌干唇燥。”
    陈则铭不由愣了半日。
    待醒悟过来,韩公公早已走得没影,兵士都还立在身旁,面色疑惑看他。
    陈则铭果然备了厚礼,送到杨府,却总等不到杨梁。只得留下礼物礼单。等了几日,却也不见杨府回消息,陈则铭心中忐忑,不知道对方何意。
    这日,偶然路过当初与杨梁打架的酒店,见那酒店早已经收拾干净,重新开张。忽然心血来潮踏了进去。小二迎上来,将他引上二楼。
    楼上几乎没有客人,只窗边坐了一名男子。
    陈则铭定睛一看,却不由一惊,还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窗边那人觉察,也将头转了过来,两人视线对个正着。陈则铭也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尴尬,难上难下,怔在原地。
    杨梁惊讶过后,却依然是那懒散笑容,朝他举杯:“真巧。”
    陈则铭迟疑片刻,走到那桌前,见桌上摆了两副碗筷,却只一杯有酒,另一个酒杯杯口朝下叩在桌上,心中微微奇怪,拱手道:“……杨大人是在等人?”
    杨梁微微迟疑,笑道:“……不,不过是自得其乐罢了……陈大人这一到,却是正好对饮成双人啊,请。”说着,翻起那空酒杯,亲手往其中斟了满杯的酒。
    陈则铭此言本是想借机退走,见杨梁此举只能坐了下来。端起酒杯,掂量掂量,仰头喝下。
    杨梁凝视他,含笑道:“陈大人性情耿直,连喝酒也看得出来啊。”
    陈则铭听他话中有话,不由住了手。杨梁却又收口不说,只是叫人上菜。他对此间居然极为熟悉,跑堂小二个个叫得上名号,时不时还有人上前来打招呼,似是熟识。
    陈则铭不由惊讶,心道此人也是官宦之后,怎么对市井之地如此熟络。又见杨梁评点盘中佳肴,调侃街头风情,言语诙谐,举止风流,对自己更是毫无恶意,不由将那最初厌感渐渐消去了。只是父亲的话却还让他心中难免有些芥蒂,面前此人看来也是磊落男儿,难道竟然真是皇帝的……
    喝了几杯,却也忘记此茬,但觉眼前之人话语风趣,交谈投机,再后来,竟仿佛曾相交多年。
    第二日起身,头颅沉重如铁,回忆昨日两人都喝得烂醉,也不知道是如何回的家。
    正发愣,突听小厮来报,说杨府给了回信,还送了回礼。将那礼物端上来一看,却是坛陈年好酒。陈则铭不由一笑,心中没来由地轻松下来。
    人生却总是天有不测风云,安生日子没过几天,才半月不到,陈睹便因朝中大臣结党之事锒铛入狱。说来也是委屈,陈睹在朝之时,曾送过这大臣一些银子,为的不过是家族子侄晋升的一些小事,若干年过去,自己也早忘到脑后。却偏就被人翻了出来,作为党羽,牵连入案。
    得知消息,府上一片大乱。陈则铭心中慌张,偏生这一日恰逢他休沐,不能入宫,只得带了些银子,上下打点,才进了大内。
    此刻已经夜色深沉,韩公公道皇帝正在御书房批阅奏章,明日上朝要用,不容打搅。陈则铭闻之不由变色,险些跪了下来,“公公,求你帮我。”其实他也知此刻皇帝从不见朝臣,但父亲年迈体弱,哪里经得起天牢诸多磨难。
    韩公公只是摇头。
    陈则铭咬牙:“公公,你只说是我闯了进去,众人拦不住吧。”
    韩公公看他半晌,满脸难色,终于叹息一声,背身过去。
    陈则铭知他乃是默许,大喜:“公公,将来有一天,我定要报你大恩。”韩公公摇手不语。
    陈则铭奔到殿前,却被门口武士拦下:“站住!”那两名兵士其实认得他的,却还是不肯放他入内,“此刻谁也不能进去,都虞侯请回,有事明日再奏。”
    陈则铭见那两人态度坚决,只得退后两步。
    一名兵士表情柔和下来,正要开口说什么,陈则铭突然大声喝道:“侍卫亲军马军都虞侯陈则铭要事求见万岁!”
    那兵士目瞪口呆,不由跺脚:“都虞侯,此地可容不得你放肆!”
    陈则铭哪里理他,只迭声道:“陈则铭求见!”
    隔了片刻,那殿门悄然打开。兵士相互看了一眼,退开让路。
    皇帝端坐桌后,见陈则铭进屋频频叩首,显然为的是私事,面色便沉了下来,冷道:“什么要事?都虞侯可要掂量着说。”
    陈则铭心中惶恐,此刻却容不得他畏惧天威,连忙将原委道来,只道:“求万岁饶过家父,他告老多年,何尝结党营私,能营什么私呢!”说罢,重重磕头。
    皇帝皱着眉似是不耐,见他激动至此却也无动于衷,凝目看他面目片刻,将奏章端到眼前,竟重新看了起来。
    陈则铭候了半晌,见皇帝再不理睬自己,心中着慌,低声叫了几声万岁。随身太监连忙直朝他摇手,陈则铭似是不见,越叫声音越大。
    皇帝充耳不闻,提笔点墨,疾书一阵方将笔一搁,伸手又取下一份奏折,似是随口道:“……好,今夜你来侍寝。”
    陈则铭一怔,片刻间难解其意,却见那太监立即弯身道:“奴才告退。”说着竟带领众人退出门外。跳跃烛光下,那门悄然而闭,直到门扇合上那一瞬间方“碰”地扣出一声轻响。
    陈则铭跪在原地,被那声响骤然惊了一下。
    殿中静悄悄,几乎是落针可闻。
    陈则铭心中惊恐难当,呆呆看着小皇帝在座上慢条斯理批阅奏章。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皇帝挽袖搁笔,朝他看了过来。
    陈则铭猛然清醒,不待视线对上,慌张低头道:“……微臣……微臣告退……”说着弯腰低头退去,背上不知不觉已经是汗湿重衣。
    对方居然并未出声制止,陈则铭心中生起一线希望,暗道也许是自己听岔,又或者对方万金之尊,到底做不出强人所难的事情。待肘后一硬,却是碰到了门页,连忙转身。
    却听皇帝忽在身后淡淡道:“你不管你爹的脑袋了?”
    陈则铭的手僵在半空,再也不能往前伸出一寸。
    就这样愣了半晌,陈则铭转身扑通一声跪下,抬头看去,小皇帝正饶有趣味地看着他,面上居然带了丝讥笑。
    陈则铭见他神色,已觉今日在劫难逃,头皮直发炸,偏又不死心开口:“……求……万岁开恩……”
    果然那小皇帝看着他不说话,眼中一片冷冰,似是有些恼怒。隔了半晌,才道:“还不过来与朕宽衣,难道是要朕伺候你?”
    陈则铭低了头,跪着不动。此刻他既不能走,却也不愿就范,心绪茫然,不知应对,只能倔强又无力地坚持。明明是个猿背蜂腰的成年男子,这一刻那跪倒的身躯却突然显得有些单薄。
    皇帝笑了一声:“所谓孝子啊……”
    陈则铭猛然抬头,双唇开启,神情激动,似乎有话要说,隔了片刻却似乎醒悟到什么,黯然闭嘴,皇帝道:“你不服气?”
    陈则铭低声道:“……臣,臣不敢。”
    皇帝靠在椅背上,懒声道:“过来。”
    陈则铭不由微微抖了一下。皇帝的眼神骤然冷了:“事不过三,爱卿是觉得朕应该再说一遍吗?”
    陈则铭无路可逃,只得起身,走到他桌前,却将眼神错开。
    皇帝伸手将宽袖一拂,很是潇洒:“宽衣。”
    陈则铭出身官宦,自小也是被人伺候惯了的,为人宽衣还是生平头一遭。对方还是皇帝,站着为他脱衣是大不敬,只得在椅侧跪了下来,伸手去解他衣带。
    皇帝靠在椅上,从眼底瞥着他。看了半晌,突然伸手来摸他面庞,陈则铭不自主侧头避开。
    皇帝皱眉嗯了一声,音调隐含威胁。
    陈则铭想到老父,只得将头调了回来,任皇帝抚摩,垂下眼帘,面上禁不住羞愤难当。
    皇帝这才微笑,道:“这才有点以身侍君的感觉。”
    陈则铭骤然一震,双手猛然成拳,鼻息立即急促起来,这话如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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