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皇 - 分卷阅读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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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透的人谁不知道,皇帝越想谁死得快,就越把谁放到明面上疼宠着!
    苍天赐打出了娘胎到现在,同样受尽荣宠,但自有皇帝护得周全,苍天素可没这么一位尽心尽力为自己着想的好父皇。今个儿这出戏一唱,原本各派鼓足了劲儿冲着二皇子去的明枪暗箭就该改变方向了!
    眼珠子一直朝上首倾斜着的四皇子苍天珉觉得,皇上御口亲封的雍亲王打从里间换了衣服出来,神色就很不对劲。
    先前是一派仙风道骨,半句话不愿开口的模样,神情清冷,端素镇定,可是自从换了亲王袍,苍天素脸上原就不多的血色尽皆退去,眉头紧皱着,万分惶恐的样子。
    他看到了,别的人可也不是瞎子。
    苍天赐在皇帝身边冲这个方向状似不经意地瞥了好几眼,最后一皱眉,略动了动身子,不动声色地调整了一下视野的角度,光明正大地冲着苍天素脸上猛瞧。
    景帝没好气地斜了大儿子一眼,心道这小子装得倒是像,被狠狠摆了一道还有心情在这儿跟朕打太极秀演技,显然这件事对他打击也不是自己想象得那般大。
    这么一想,心中的得意劲儿登时去了大半,想到自己苦心忍了整整两个月才弄出来的好戏,这人竟然没有捶胸顿足呼天抢地哭天抹泪(苍天素:……难道我就这么点出息吗……),实在扫兴至极。
    苍景帝恶狠狠刮了苍天素好几眼,直到连近处的苍天瑞都觉出不对劲了,才不甘不愿地把视线移开。
    其实对于自己又被算计了一事,苍天素已经看开了,兵来将挡,土来水淹,论机智论谋略,他差苍景澜的不过是些许火候和人脉,这些都是需要长年累月培养的,自己年岁再怎么长也大不过自家老子去,就算在他手里讨不了好,小心翼翼地接招应对,不吃大亏栽大跟头足矣。
    他觉得以自己的小心眼,给自己做心理工作都能到这个地步,可见是心底对苍景澜的忌惮已经很深,被逼得狠了才能有这种想法。
    景帝能把他逼到这个份上,真是一个手眼通天的人物,一时斗不过也是正常的,完全不用妄自菲薄。
    看看上头两兄弟围着苍景澜献孝心表忠心秀诚心,苍天素垂下眼帘,将盘子里的十色花瓣挨个儿尝了一遍。
    剧烈的头痛倒是减轻了。苍天素还未将筷子放下,就觉得原本还算清醒的思绪瞬间僵住,头脑中一片空白。
    刚刚晋封了亲王的大皇子猝然身子后仰,直挺挺倒下,庞龙殿原本热烈中埋着古怪的气氛顿时一变,近旁坐着的苍天a急忙一把把人接住:“大哥?”
    景帝眼中的流光一闪而逝。
    ☆、伏笔
    太医院院首沉吟半晌,将诊脉的手挪开,后退两步就地跪下:“皇上,大皇子这是墨兰的毒发作了。”
    “墨兰?”没有被害妄想症的景帝还当真对医术没什么研究,乍一听到这个名字,微眯起眼,老神在在地轻声重复。
    太医将头垂得更低:“回皇上,用墨兰的茎叶同两味常用药材相和,有让服用者暂时性失去两个时辰记忆的神奇功效,而解药同样也是这三味药材……待大皇子苏醒后,先前失去的记忆自会回想起来。”
    最稀奇古怪的墨兰花瓣是苍景帝赐宴中有的,剩余两味药,一味是治疗风寒感冒的常备药草,药方子是一众太医院太医讨论后共同开出的,另一味是民间常用来浸泡药物维持药效的,宫中一般不用此法――可恨不让刘权使用宫中药物好借此给太医院下马威的命令还是自己亲自下的。
    在不知不觉中被人好好利用了一番,苍景澜阴郁地瞪着仍旧昏迷不醒的自家大儿子,好半天才问道:“可知是什么时候中的毒?”
    太医沉吟了一下,方回道:“回皇上,从脉象来看,恐怕已经是四五年前的旧事了。”
    景帝的眼皮跳了跳。
    院首见顶头上司莫名地脸色不好,想了想还是把先前在郡王府的论断说了出来:“皇上,臣观大皇子脉象,长时间的悲痛过度,心脉受损,心力过尽,加之少眠少食,身子已经有些亏损了,恐怕很长一段时间内要好生调养。”
    一群成天在宫中下黑手玩宫斗的妃嫔皇子们,要是摊上了这种病症,没准就能让皇帝觉得对方是对龙椅凤位想入非非,换了宫中其他任何人,“忧思过度”“积郁成疾”“劳心劳力”的话他还真不敢轻易说出来。
    可是当对象是一个远在边疆刚刚回京的皇子,这一番病症反倒更能说明人家忧国忧民呕心沥血,太医当众说出来,一是想要在所有大臣面前给皇帝戴高帽子称赞皇帝教子有方儿子出息,另一方面也是想要趁机卖苍天素的好。
    拜新皇上位就先拿自己兄弟开刀的传统所赐,再加上前几代各国间风平浪静没有多少军功可立的限制,苍国已经连续五代未有皇子晋封亲王,更何况这还是个未行冠礼的少年儿郎,未来的前途委实不可限量。
    院首从郡王府上那个分明是皇帝亲近宦官的刘大总管那里已经得到了足够的暗示,心中隐隐明白皇上对于这个大儿子并没有表面上那么厌弃,因此此时做起两边拍马卖好的勾当,并没有多大的心理负担。
    苍景澜闻言脸色又黑沉了三分,“悲痛过度”这四个字,仿佛重重打在他脸上的巴掌,让这位长期养尊处优波澜不兴的帝王顿觉撕心裂肺的难受。
    苍景帝当然不会想当然地认为苍天素郁郁寡欢是因为自己把他扔到西北不闻不问多年,所谓悲痛过度,还是长时间的悲痛过度,铁定是因为李宓的事情。
    ――你长到这么大,朕为你做的唯一一件好事,就是把李宓那个女人给除掉――她之于你,犹如当年你娘亲之于朕,都是能带来致命一击的祸害与弱点,只有趁早除掉了,方能保你一世荣华――你怎么直到现在还念念不忘痛不欲生?你怎么一点都不理解朕的苦心?
    一想到这,皇帝就浑身上下不自在。阴谋家难得充当一回慈善家,被救助的受益者非但不领情,还顺便把自己给恨上了,真真是好心当做驴肝肺。
    在膝下八个皇子中,苍景澜面上不显,其实最看重的,就是看起来很好说话的苍天素骨子里不把人命当回事、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狠劲儿,像极了皇帝年少时六亲不认的残忍手段,父亲都更喜欢像自己的儿子,这一度让景帝生出一种后继有人的得意感。
    对于苍天素,景帝十几年来一直是以一种惊奇的眼光看着他一点点成长,武能开疆拓土,文能定国安邦,这个大儿子从来未曾让自己失望。其天纵才能,再无能出其右者。
    无论是权谋手段,还是心机心智,许多别人穷极一生也难以通透的事情,苍天素天生就有常人难以企及的天赋。再怎么千回百转的阴谋诡计,他都能一眼看透,其深谋远虑仿佛是从娘胎中带出来的,甚至无需人加以教导,浑然天成。
    可是如今骤听得一个已经死了好几年的女人至今对他仍还有这般影响,在景帝眼中,仿若无瑕美玉突然缺了一角,实在是难以忍受的巨大缺陷。
    过了三柱香才悠悠转醒的苍天素一睁开眼,眼波在周遭人身上一扫,仿若没有看到自家老子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的脸色,伏在床头一通大吐。
    索性他因为身上不利索,早间午间只是略进了一点吃食,吐出来的只是清清淡淡的酒水,素来有洁癖的皇帝看着床头一滩呕吐物,生生把心头的火气压了下去。
    苍景帝面上稍稍缓和,冷眼看着大儿子吐完后一脸强撑着的表情,将四年前的“旧事”娓娓道来。
    在说到戚国奸细景田在冷宫,将国舅爷刘广梁残忍杀害,分尸九块藏于冷宫围墙中的时候,已经醒悟过来的景帝看看放声尖叫的皇后,暗自冷笑。
    ――怪不得呢,一场病换来对刘家的这等打击,实在是有赚无赔的好生意。
    ――苍天素走后,苍天赐拼死命护着冷宫那间小屋不准皇后破坏,刘家人只能拿当初李宓和苍天素亲手筑起的围墙下手,有意羞辱下,特特跟皇帝请旨,将那片围墙拆除,就地充作宫女太监如厕的垫脚石。
    皇后认为用这种方式羞辱苍天素,才能勉强平息自己的愤恨,想着生死大敌费心费力亲手建起来很具有纪念意义的东西,让那些宫中最下等的人踩踏,用最肮脏的排泄物覆盖,着实快意了很久。
    ――得,现在知道了吧,你最疼爱弟弟也在里面封着呢,真真是自抽嘴巴,丢尽脸面。
    无论皇后怎么一口咬定这件事不可能是景田所为,一定是苍天素杀人之后有意陷害,无奈苍天素早有防备,反问一国之母何以对一个叛国贼这般信任。
    景田当初通敌罪是当着所有西北军士兵判的,因着是宫中出来的侍卫,也是上折子给皇帝过了明面的,罪名早定,无可更改,更何况两个当事人早就死得不能再死了,没办法从阎王殿杀出来给自己辩护。
    一直心情不好的景帝冷笑连连,总算找到了出气口,二话不说驳了刘家再审的请求,只命人将围墙挖出来。
    当十几个太监忍着冲天的臭气敲烂砖块从里面拿出尚沾着水泥的残肢的时候,连受刺激的皇后喉中传出短促的吸气声,直挺挺昏了过去。
    结发妻子在全体大臣面前失态到这般地步,再一次意识到这么一个皇后实在上不了台面的景帝强压下怒火,扫一眼低垂着头一言不发的大儿子,冷哼一声,气呼呼地甩袖而走。
    苍天素眉头微挑,待皇帝的依仗浩浩荡荡离开后,才抬头看向在污浊中横放着的九块肢体。
    没有景帝的命令,刘家人自是不敢直接把残肢带走,皇后的胞兄刘广严此时正青白着脸,看着弟弟的尸体,气得浑身打抖。
    苍天素不慌不忙地绕着场地走了一圈,满面歉意道:“若然本王能早日识破敌人奸细的真面目,刘大人也不会白白丧命。”
    刘广严脸色又是数变,仅存的那点理智好歹还在提醒着他满朝的百官都在瞪着眼睛看好戏,强自压下心口的怒气,用力抱拳,咬紧牙根道:“小弟无故失踪多年,家中父母早不知担忧成何等模样,此番全赖大皇子才能找回弟弟遗体,下官在此谢过了。”
    苍天素笑着谦虚一番,一转头,正好看到苍天赐站在人群外围,愁眉苦脸地看着自己。苍天素冲他笑了笑,对方立刻收回目光,迅速低下头,转身快步离开了。
    兄友弟恭的表演被打断,独角戏唱不下去的苍国大皇子摸了摸下巴,心道这小子闹别扭怎么也不看好时机?对兄长不敬虽然在苍国算不得品行不端,但传出去毕竟不怎么好听。
    他揉了揉额角,是真的有点精力不济,冲旁边早急得抓耳挠腮的段羽打了个眼色,后者连忙屁颠屁颠地凑了上来,架着他的胳膊把人给搀走了。
    苍天赐快步走着,秋夜的凉风一吹,只觉刺骨的阴冷。一个激灵后,他才恍然,原来背上不知何时已经出了一层凉汗。
    对于苍天素这个大哥的手段,苍天赐是真的打心底觉得森寒。他早就知道苍天素不会放过刘家,可是万万没有料到自家大哥竟然选择用这种手段。
    苍天素要真的想让刘家简简单单地灭亡,单在澄王爷谋反的时候,只要选择袖手旁观,让其顺利攻入京都,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将刘家连根拔除。
    杀人不过头点地,脖子一抹万事不知,真正痛苦的是还活着的人,苍天素从来没有想过要这么便宜刘家。
    一个跟刘家家主平辈的幺弟的尸体上堆了整整四年的污浊粪便,这样的诛心事件起因还是皇后当时亲口下的命令。
    苍天素掀开了四年前打入的一张牌,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轻轻松松将刘家的面子底子一并撕扯了下来,掷到地上踩得不成形。
    四年前他才多大一点的人?杀人分尸,砌砖掩埋,苍天赐想起那天苍天素镇定自若条理有序的表现,只能暗自苦笑。
    景田,刘延寺,刘广梁,一个被千刀万剐,一个被万人分食,一个被藏尸羞辱,这三个人的死状真真让人胆寒。同样的,这三起人命对刘家的打击,绝对超过简简单单将三个人一刀毙命。
    这才仅仅是一个开始,刘家的好日子还长着呢。苍天赐忍不住回头看了看刚刚走过的路,抬手搓揉着酸涩的眼眶,默然无语。
    ☆、夜宴
    苍天素着实大病了一场,灌了一个半月的苦汤水才能勉强支撑着上朝。几年来日日兢兢业业,半点纰漏都不敢出的,好不容易能名正言顺地休一次假,他其实本来没想这么早就巴巴往景帝身边凑着找没趣的。
    自家人知自家事,太医院院首说的没错,他这几年拼得太狠,三更睡五更起的,于饮食上也不怎么注意,外面不显,内里已经损了元气,正需要趁着年轻好好调养一番,也省得落下病根。
    无奈景帝此人实在太不厚道了,苍天素一日不上朝,跟戚国的和谈就往后拖一日,打定主意在接受戚国的投降书的时候,打了无数次胜仗的常胜将军一定要在场,打算借此狠狠落一把戚国上下的面子。
    苍天素同戚国的仇已经是不死不休了,自然也不是在意对方有没有面子,只是受降书一日不送到苍国手中,就难免会发生什么难以预料的事,到底心头没底。
    戚国苍国要是接着开战,起码苍天素短时间内是不可能再上战场的,段羽又有了大公主驸马的名头,苍景澜要是无耻一点,另外给西北军指派个主将过去,苍天素在西北军中的一番谋划就都白费了。
    怀着这种心情,苍天素一边暗骂着,一边参加了庆祝戚国来使抵达帝都的宴会――人家都来了一个多月了,欢迎宴现在才摆,早朝时还能端出那么一副坦然自若的模样,苍景帝是真的有手段,最起码苍天素就觉得自己还远没有无耻到这个地步。
    苍天素现在赫赫军功傍身,头上是铁打的亲王帽子,生病的时候一向跟他不对付的皇帝还多次送补品送药材派人下去慰问,现如今很有些风头无两的味道,又是初回京都万事不熟,一时间,趁着开宴前的空隙,上赶着来攀谈的人着实不少。
    苍天素含笑一一回了过去,有段羽在旁边坐着压阵,虽不是怒目圆瞪满脸戒备警告,到底神色不算疏朗。
    手上不知道握了多少条人命的少将军姿态摆得极清楚,大家心照不宣,说了几句场面话套了近乎就走了,也没人丝毫眼力没有地上前灌他酒。
    “你放松些,这是喝酒的地方,别绷这么紧。”苍天素低头整理了一下衣饰,嘴角噙着笑轻轻点拨。
    他寻常不生病,突然间一场大病真将段少将军吓得不轻,平日里看管得极严,一个多月来连病榻都不准他随便下来。
    冷了,热了,渴了,饿了,高兴了,无聊了,少将军很是体验了一把管家公的感受,事事亲力亲为,除了上朝的一个多时辰时间见不着人,其余时间都在他房间里黏糊着,直恨不得把人挂裤腰带上一分一秒都不移开眼。
    虽然段羽打小就没干过服侍人的琐碎事,一直以来很有些好心办坏事的势头,名为帮忙实为捣乱的勾当也干了不少,不过苍天素仍是承他的情,每每思及,都是满心柔软。
    段羽瞪了他一眼:“你这病不也是在喝酒的地方喝出来的吗?”这次大病初愈,苍天素整个人足足削了两圈下去,平日本来就不是多么健壮结实的人物,此时看来更添了几分可怜瘦弱。
    段羽本是满心的心疼,做小伏低打点起千般的温柔小意想着好好把人伺候舒服了,但自从苍天素有意把算计刘家之事说给他听后,见他这般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顿时就恼了,口气也跟着重了不少。
    苍天素自小极其缺乏安全感,见他这般着恼,虽是满口道歉,心中其实大为受用,趁着皇帝御驾到来,百官各归各位没人来打扰的空挡,在案几下轻轻一拉段羽的手,附送了一个电力十足的灿烂微笑。
    随着苍天素年岁越来越大,脸上的神色也越来越公式化,变来变去也就那么几个浅淡表情。
    少将军拢共也没见过几次他这般神态,一时很有些找不着北,晕头转向地跟着两个小太监到了自己的位子上坐下,半天才回过味来,再看坐在最上首早已经恢复神色淡漠状态的苍天素,自个儿忍不住红了红脸。
    苍景帝架子摆得很大,浩浩荡荡的倚仗,十几个人在前面开路,两个嫡皇子一左一右伴在身侧,在位子上坐稳了,眼看着苍天赐和苍天瑞各自到苍天素下首坐了,方才命人传在外面不知道喝了多久西北风的戚国使臣们进来。
    皇帝嘴上不说,其实心中很看不得苍天素春风得意,所以当初百花宴上对着刘家人明显不合规矩的排座没发表什么看法。
    他刚刚知道了殿中百官争相讨好大儿子的光景后,因着两国国宴不同寻常,不好在排座问题上动手脚,不过也立马把老二老三都叫到自己的身边随驾入场,想着怎么也得落落大儿子的威风。
    不过景帝的一番谋划算是白费了,苍天素注意力压根就不在这上面,一个劲儿往来使那边看。戚国这次手笔不小,特特派了三皇子和御前最受宠的羽林军统领王涪陵分别任正副使节,出使苍国。
    一个是皇帝的亲儿子,一个是皇帝的小舅子,虽是名义上的亲戚,但是三皇子戚磴并不是中宫皇后所出,他生母身份不高,依附的是皇后的对头和贵妃一脉,两人很有些不对付的意思。
    苍天素留心观察,一行人进来的时候,王涪陵只落后了戚磴半步不到,两个人几乎是并排往前走的,看王涪陵的神态,显然早先就是这样的,戚国三皇子面上看不出来什么,心中怎么想的就很值得思量了。
    对于戚磴这个三皇子,苍天素多多少少知道一点。他素有才名,为人最是和悦不过的,但是不是很得戚国国君的喜爱,几年来一直被压制得很紧。
    戚国使节入席坐定,众人心照不宣,待李泉高声宣布开宴后,苍国众臣移杯换盏,觥筹交错,既没有显出过分的亲近,也没有冷落了戚国来使,整个场面透出一股虚假的热络。
    “下官曾听李将军所说,苍国大皇子容颜如玉,难掩风流,今日一见,果真是个让人看着就心疼的妙人儿。”气氛正好的时候,王涪陵不怀好意地晃了晃杯中的美酒,“昔日天下第一美人的风姿是无缘得见了,下官这十几年来原本还在扼腕可惜,谁知今日方知世间还有美人风华若斯。想必昔日贵国雍贵妃的风采也不过如此吧。”
    原本表面上觥筹交错其乐融融的气氛,因为这一句话几乎凝固了,诸位大臣瞬间眼观鼻鼻观心,虽然不再应酬交谈,但是脸上的笑容丝毫不减,权当没有听懂这句话的意思。
    ――戚国大使在国家级酒宴上,明着说大皇子像已逝的雍贵妃?这是明明白白的打脸。就算皇家讳莫如深,平头百姓不解其故,有身份坐在这里人又有谁不知道,大皇子的娘亲,皇上金口玉言册封的贵妃,入宫前曾是丝竹水乡艳冠天下的第一名妓。
    先有皇家最有希望问鼎的两位同胞皇子为了一个女人闹得轰轰烈烈兄弟成仇,后有皇上为了把红颜接进宫中,甚至不惜与老太后翻脸母子不合。到了现在,太后还气得在皇城深处的大佛堂中念经,在列祖列宗的灵位前发誓致死不肯与皇上相见。
    更有后来的,淫乱宫闱,与侍卫有私,人证物证确凿,让皇上丢了天大的脸面,当庭杖毙。
    不正是因为有这么一位母亲,连亲生父亲是谁都被人怀疑的大皇子才不受皇上待见,在萧索的冷宫中度过了八年?若不是这位本身是位狠人,恐怕早在两国战事将起的时候就惨死在荒凉的鱼兰镇了。
    当年的投毒事件被很好的压了下来,大多数朝臣并不知晓。在他们看来,在大皇子被赶去鱼兰前夕,刘家给苍天素罗列的罪状,换了其他任何一个皇子,都不会被拿出来说事,偏生放到大皇子头上,就成了流放三千里的重罪。皇上对待大皇子,当真是没有顾念丁点的父子之情,甚至比之对待陌生人,尤狠三分。
    戚磴不动声色地含笑拿话岔开,桌下的手一顿,狠狠拽了一把王涪陵的衣襟。
    戚国此次是来求和的,纵然苍国国内忽然出了意外,原本的协议能不能生效还是两说,但到底是戚国落败,大半领土落入他人之手,他本意不愿惹是生非,谁料这位仗着是父皇亲信,压根不服他的管束。
    戚磴见他有恃无恐浑然未觉的模样,转念一想,明白过来这八成是父皇的意思,见自己的父亲宁愿相信一个外臣,也不愿意把这差事交给自己,心下微恼,便也收声,不再开口。
    苍天素闻言抬眸看向对面,神色隐约含笑却眉眼淡淡,看不出丝毫火气:“王大人此番可是看清楚了?”
    王涪陵摇头:“离得太远,不若大皇子到下官近前来,咱俩好好亲近亲近。”
    这话说得已经太过了,在上首喝汤的苍景帝动作一顿,眼中流光闪过,心底已然动了杀意。朕的儿子,平日里朕心情好逗弄一番就算了,什么时候轮得到一个战败国的小小官吏指手画脚?
    苍天素长身而起,直接跨过小方桌向前而来,手执酒杯,与戚磴的相碰,含笑示意后,仰头一饮而尽。
    不愿直视其颜,戚磴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到他执杯的手中,纤长白净的五指轻拢,与白玉交错间,仿若有浅淡的光泽闪烁,两相比较,上好的白玉杯竟然稍逊三分。
    戚磴一个闪神,瞬间收敛好心绪,同样饮尽了杯中之物。
    苍天素看着他将酒水饮下,才侧头看向王涪陵,眼眸漆黑,神采傲然:“王大人仔细看看本王也好,回去大可仔细向原本驻守在燕陇十六州的将士们诉说一番。”
    苍天素顿了一下,自顾自拿起戚磴桌子上的酒壶给自己斟满:“本王在边关数年,与几十位将领神交已久,只是可惜,贵国的马屁股见识得过多了,与贵国的优秀将领却一直是无缘厮见,实在是人生大憾。”
    此言一出,不只王涪陵,在场的戚国使节尽数变了脸色。
    苍天素与戚国交锋,最先拿下的就是燕陇十六州,这可以说是戚国人噩梦的开始,此番伤疤被人重重揭开,几近亡国灭种的耻辱,没有人能泰然处之。
    戚国几十位征战沙场十几年的优秀将领竟然还抵挡不住一个还未成年的黄口小儿,五十万人更是被区区两万人杀得弃甲而逃,戚国上下的脸面荡然无存。
    苍天素踩着近千万戚国人的身家性命扶摇而上,顺利染红了自己的顶戴花翎,由一个不受宠的皇子爬到今天的亲王之位,此番被当事人明明白白说出来,哪一个戚国人心中能不恨,能不怨?
    苍天素冲王涪陵做了个敬酒的动作,轻啄一口以示其意,然后便转头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仿佛没有看到对面十几人灰白的脸色。
    其实最先听到对方挑衅的时候,他不仅没有生气,甚至心情还不错。戚国人没有底气比本领比才干,只会拿出身说事,真真是自掉身价。
    苍国大皇子是有个做过歌姬的娘亲没错,别看苍国上上下下都不敢在他面前提及,生怕触了他霉头,其实苍天素本人真的不怎么在意。
    他从小到大,在冷宫中,在李宓看不到的地方看尽最低等的太监宫女们的脸色,在他人的指指点点纷纷议论中,其实隐隐已经猜到了这一点,所以当张云松真正说出口的时候,哪怕事实比他先前设想的更为不堪,也并没有李宓想象中的难以接受和心灰意冷。
    他小的时候会对张云松等人愤怒得难以自制,不在于他们口中他的娘亲是妓女这件事情本身。真正让苍天素受不了的,是他们口口声声,对于他娘亲人格品性的质疑。当年的谁是谁非,明明他们也不清不楚,凭什么一口咬定,直言他娘亲淫乱宫闱不守妇道?
    苍天素那时候就模糊得觉得,以苍景澜的一贯行事,如果当年确有其事,不论自己身上流着的是不是皇室血脉,自己的父皇也一定不会容自己再在人世上存活。这样的捂着都嫌臭的腌h事,也不会传得这样人尽皆知。
    一定不是这样的,年幼的苍国大皇子蜷在角落里,听着不堪入耳的咒骂,在心里这样告诉自己――也只能这样告诉自己。
    苍天素确实曾为自己的出身自怨自艾过,他的身世也确确实实一度是他成长过程中挥不去的阴霾,在那样一个需要别人的肯定才能明确自我价值的年龄,他一旦不小心沾染了一丝一毫,满心汹涌的都是难以言明的羞耻感。
    但是随着年龄增长,他的眼界渐渐开阔,心气早不是当初能比的。
    雍贵妃当初的所作所为再不好再惹人诟病,到底是给了他生命的生身母亲,天下间再没有为人子女嫌弃生母的道理。
    苍天素性格上让人难以接受的缺点很多,但是他经历过太多年的求而不得,对人伦亲情,看得比常人都重。
    更何况今时不同往日,他再也不是当初那个谁都能凑上来踩一脚的冷宫皇子,而已成为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铁帽子亲王,说话办事自然底气十足。
    小爷我娘亲是歌姬是妓女又怎么了,有这个经历还能咸鱼翻身,坐上后宫第二把交椅还差点就把正牌皇后拉下马,翻遍无极大陆所有正史野史,都找不到一个能及她万分之一的女人。除了小爷的娘亲,世间还有哪个女人能活得这般的逍遥自在,这般的恣意洒脱,这般的万事随性?
    小爷我出身是不好又怎么了,你们戚国还不是在小爷手下连连吃瘪,不过两年光景便过半国土沦丧?没有小爷,你们今天怎么会万分屈辱地捧上降书?
    苍国的常胜将军居然是一个歌姬女妓的儿子――王大人,你今天在两国国宴上把这话明着抛出来,究竟有没有想过,是我这个歌姬的儿子更丢脸,还是被一个歌姬的儿子打得丢盔弃甲落荒而逃的你们更丢脸?
    苍天素觉得,在任何一个场面被人拿起他的出身说事,都再没有今日这般,能让自己这般的理直气壮,安然自得。
    他这番话说得太狠了,被人指着鼻子骂到脸上也比听这么一番话舒服多了。
    被近百苍国大小官员各色眼光一打量,戚磴羞愤得直恨不得一头撞死在柱子上,缓了好半天方才看一眼缩着脖子不言语的王涪陵,干巴巴挤出一句“雍亲王实乃诚诚君子”,便把此事略过不提了。
    被人小小送了个软钉子,苍天素恍若未觉,示意身边伺候的宫女布菜。苍景帝给了他一个亲王爵位作苍天赐的挡箭牌还不够,硬要送他这么一个封号,跟当年的雍贵妃赐字相同。
    前车之鉴,历历在目,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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