涛声依旧 - 分卷阅读26
大酒店。
这些且不提,只说那规模大大小小的商品房住宅区,政府设立的开发区,哪个不是一栋栋楼组成?而哪栋楼不是承包给建筑商,哪个建成没用上钢筋涂料混凝土?
近年积累的客户――一部分已然发展成为好友――面对久违的工程激动不已,建材商韩大官人的春天也随之到来,一觉睡醒,遍地山花烂漫,金光四射,真是借了邓小平爷爷好大的光呦!
然而面对突如其来的人民币大潮,韩耀并没有被冲昏了头脑,也没趁热打铁急着开办公司,倒是用近年赚的钱买下一块很大面积的地皮,然后按兵不动,在家一心一意奶孩子。
张杨在旁边干着急,见韩耀买了地皮,还以为终于开始干事业了,没想到买完就没了动静。
有一天下午,俩人窝在炕上玩儿贴年糕,张杨越想这事越气闷,最后实在憋不住了,催道:“多少人都开公司,你怎么还在这挺着,明天就让人把你挤兑了!”
韩耀枕着张杨的大腿,悠哉自在,亮出张q,反手收走了炕上一长条扑克牌,拢进手中,道:“现在不是时候,等这股热劲压下去的。”
炕上只剩两张牌,张杨撂下张10,听完这话,不解:“啊?”
韩耀但笑不语。
每人又轮了四轮后,韩耀再次用老k收走一大摞,张杨手里只剩一张牌,回天乏术,拍在韩耀脑门上,恹恹道:“输了,不玩儿了。”说着起身爬走要穿鞋下炕。
韩耀面无表情:“给钱。一百一局,你定的规矩。”
“你说什么?”张杨回头,一脸无辜。
韩耀:“……”
韩耀呈猛熊落地式,自背后扑倒企图拔腿逃跑的张杨,咬住他后颈柔软的肉皮儿,发狠道:“你再赖一个?嗯?”
张杨让他弄得又疼又痒,挣脱不开,求饶:“诶呦……诶呦……松松开!我给钱、给钱。”
韩耀松了口,张杨手伸进裤子口袋里翻找,掏出一枚硬币郑重的塞进韩耀嘴巴里让他叼着,说:“给,一分一厘,来之不易,收好。”然后趁机将狗熊翻倒成四脚朝天状,忙不迭趿拉着鞋跑了。
晚饭后,张容搬了小板凳到东屋,坐在电视机前看《一休和尚》,新佑卫门大人拔出佩刀,义正言辞,说话时两瓣下巴像屁股似的一动一动,张容哈哈直乐。
这周末,幼儿园老师布置的作业是三十道算术题,五遍拼音默写,还有一个鸡蛋壳小手工制作。旁的都做好了,就差创意手工,跟张杨给扎眼儿清干净的蛋液的壳子大眼瞪小眼俩小时,蛋壳一动没动,张容跳下凳子跑去找韩耀抱大腿。
于是现在儿子坐着看动画片,老子们躺着往鸡蛋上涂胶水粘彩纸。
张杨剪出个猪鼻子放到韩耀面前,边扫一旁的晚报,嚯了声:“哥们儿你看,就是这开发商,真他娘的阔气啊……看这大金链子,身边儿的俩保镖,看人内座驾,加长凯迪拉克!这儿写的,‘放豪言,要为省城打造168米摩天大厦,新世界广场’!”
韩耀没抬眼,哼了声。
张杨又道:“你是不知道,我单位同事家亲戚都看好这儿,贪黑不睡排队买楼号,恨不得钻水泥垛子里不出来了。”
韩耀眯着眼粘猪尾巴,不屑道:“油头粉面,装逼喝喝,也就你们这眼神儿拿他当真正有钱人。走着瞧啊我跟你说,咱赌五毛钱,看他能不能撑起这项目,超过一块不赌,不值。”
张杨鄙视的斜眼看他,半晌道:“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
韩耀:“……”
韩耀一副懒得分辨的表情,专心致志给老母猪后背上贴花纹。
半月后。
韩耀叼着根熊猫烟,手拎红高粱二锅头(自备酒水),衬衫敞开前襟三颗扣子,吊儿郎当从香格里拉晃出来,身后跟着低头翻皮包,正往里藏饭店赠送餐巾纸的老董。
俩人走下台阶,迎面正正当当停了辆闪瞎人眼的加长凯迪拉克,挡住两人去路。
车门砰然打开,从左右各走下一名墨镜保镖,气势汹汹的环视四下,其中一名保镖大步上前,将韩耀和老董扒拉到旁边。
两人:“……”
保镖在台阶两侧站定,双手交叠身前,目不斜视,车厢里走出个高挑小秘,玉手撩长发,扶着车门柔声道:“老板,到了。”
车里踏出一只大皮鞋,油头粉面的富豪开发商终于闪亮亮登场,仰着下巴颏一脸不屑,大有君临天下之气势,世界都笼罩在他的手掌中。小秘柔弱无骨的挽着老板,包在裙子里的大屁股一扭一扭,高跟鞋哒哒跟随。
韩耀与老董对视一眼,脸部抽搐,“噗。”
富豪开发商猛然回头,怒目而视,仿佛受到了莫大的侮辱。
韩耀背靠石狮子,剧烈咳嗽,老董险些跌倒,伏在保镖肩膀上浑身抽搐,两位保镖仍如石像般直立不动,茫然无措。
富豪开发商脸涨得通红,怒瞪两人,倨傲的甩头,快速走进饭店转门。
又两个月后,新世界广场轰轰烈烈的建起了一层。
再两个月后,新世界广场仍然是轰轰烈烈的一层。
九二年末,一场鹅毛大雪把万众瞩目的新世界广场埋起来了。
翌年,春暖大地,冰雪消融,省城早报第三版――【马来“富商”负债而逃,烂尾“大厦”政府接管】
张杨:“……”
韩耀拍拍张杨的肩,从张杨钱包里拿走一块钱。
马来富商严重损害了排队买楼号的百姓,而对于韩耀和张杨而言,这人只不过是他们之间一个无伤大雅的小赌博,一次生活的调剂。况且在随之而来的,铺天盖地的报纸报道中,新世界广场也不过是省城众多烂尾楼中的一个,甚至不是影响最大的,不值一提。
在疯狂的全国开发大潮之后――至少在房地产方面――令人始料不及,却又在某些人意料之中,中国迎来的不是“全国齐发展”,而是无以计数的烂尾楼,半截子工程和空置楼。
相比而言,省城情况还不算严重,更严重的是南方沿海,比方说珠江三角洲一带,那高级别墅、度假村、写字楼的市场都冷出个鸟了。全国三分之一的开发区停办,无数房地产公司关门倒闭,国家和政府开始为无节制的跃进买单。
简直就像不懂事的孩子用积木堆砌高耸却松动的玩具大楼,最后轰然倒塌,还得家长来收拾归拢残局。
张杨终于明白韩耀为什么不急着办公司了。
“一件事儿再热也有个度,一旦越过这个度,那就十有八九有问题,因为它八成发展的不理智。这时候就得观望为主,先判断清楚到底是别人疯了还是我疯了。儿子内书上讲得叫什么来着……谋定而后动,应该是这个意思。”韩耀如是说。
张杨躺倒在沙发上,无力又无奈。他不太懂韩耀说得那一套,只是想,社会发展走一步退半步,还甩老百姓一脸大泥点子,这叫什么事儿呢。他又蓦地想起很久以前,韩耀对他说过的一句话――“一个国家站起来的越快,垫在底下支撑她的人就越多。”
当年他似懂非懂,好像说完这句话,他们就发现家里断了粮,不得不饿肚度日。现在,他生活富裕,什么都不缺,社会也发展了,可不知道为啥,还是觉得不甚满意。
可能这就是人们在支撑她崛起的探索之路中,一次盲目踏入的泥沼。
67第六十七章
房地产业在大热的“迅速膨胀期”之后逐渐归于冷静,想发财圈钱想疯了的一些人,先前头脑热过了劲儿,现在疯狂归于理智,得不偿失,心脏拔凉拔凉。国家回收了千万余亩不能按时开发的土地,政府也将影响较大的烂尾楼排上号,逐个买单。然而,城市在这场“开发”中经历的变迁和伤害已然无法抹灭。
别省各城市的情况不晓得,只说省城,早已不是曾经那个熟悉的省城了,变得狗啃苞米一般,满目疮痍。昔年停留在张杨脑海记忆中的繁华城市已经灰飞烟灭,与眼前的一切再无相同之处。
省城是从伪满时期,乃至清末就繁荣起来的都市啊!
古旧沧桑,又欣欣向荣,隐约带着难以言喻的意味和风情。初到的外乡人,哪怕不拘归处,随性走在路上,无意间逛进的一条狭窄胡同,都可能在此兴旺了近百年岁月;随便扬手一指的某幢楼,都数不清它到底屹立了春秋几何。
在省城百姓心中,中国任何一个城市都跟她比不了!
然而“疯狂大开发”打着发展建设的旗号,致使不计其数的老建筑轰然倒塌,几近所有本土人熟悉的黄金地段被拆迁改建。
在新世界广场的项目开启之前,长江路是省城最富庶昌隆的商业街之一,甚至有“女士买服装必到长江路”的说法。结果让假马来富豪这条臭鱼瞎搅和了一顿,现在的长江路盛景不再,号称168米摩天楼的新世界广场也成了传说,烂尾大厦修修建建,最后拼凑成十层高的金座商城,冷冷清清,门可罗雀。一处尚且如此,别处更无须再提。
走进九十年代的三两年间,老百姓算是看透了――政府开发改建的指示到达哪段地界,就预示着哪段即将倒血霉。
甭管多赚钱的商店,全部被迫停业,要么坐地打烊黄店,要么搬走另谋他出;老茶馆、钟表行、老式成衣铺子和剃头刮脸店,让这么一折腾,便绝了迹,再也寻不见踪影;百年老店、老字号,任你在此扎根儿多少年,也不得不搬迁挪窝。
张杨曾亲眼看着羊扒子饭馆的胖老板双眼通红,在尘土飞扬中摘下门前幌子,搬离守了八十年的琉璃瓦木楼。从解放前熬到现在的老汤装在大铁桶里,那个香味儿跟着伙计骑的三轮车飘飘荡荡,逐渐远去,消散。
还有他最爱的市图书馆,红墙大院,喧嚣中仅存的一片宁静,连同松柏垂柳,前一周去时还书还好好立在那儿,周末再去就成了废墟一片。他再没有机会坐在“呼呼”刮着过堂风的回廊下看书读报了。
很多百姓心中忿忿不平,连四条街上结伴遛鸟的那些老爷们儿都说:他奶奶的,赶上日本鬼子进村儿扫荡了。郊边子规划五六个开发区和地皮,原来那是一水儿农村,那可是住人的屯子。政府把农民耕地给占了,房子也给推平了,完后又他妈不建了。你说这叫啥事吧,一帮人等着盖楼回迁呢,这么要命么!
最后总结:臭娘们儿一脸风骚的把人裤衩扒了,唧巴毛也褪了,才刚给人弄硬起来,转身就撩裙子跑路,哪有这道理!
可人们除了用言语泄愤,又哪里有别的法子。
有些岁月积淀而成的东西,毁了,那就注定无法挽回,只能成为这代人心肉上的一道疤,时不时想起来,疼一下,兀自惋惜缅怀。
泡沫坍塌,接下来的情况正中韩耀的预估――失望的家长收拾了玩具积木,当即对孩子展开教育,要求他能吸取教训,并约法三章。
宏观经济调控,加上配套法规相继出台,由先前的极热到极冷,现在略微有回升转热的苗头。在这个节骨眼上,韩耀的日常生活也变了――他开始频繁的出差。
之前韩耀跟张杨简单了说了出差目的,但是张杨没听懂,也懒得寻思。反正以前他也经常出差,无非是生意上的事儿,韩耀心里有掂量,告诉自个儿也啥用,还浪费俩人时间。于是九四年初夏,韩耀上午去幼儿园看了张容参加的讲故事大赛,下午就拎包上火车走了。
韩耀经常在外地两三个星期,回家住个三五天,白天到处跑,跟人喝酒打牌,是正事儿也不是正事儿,晚上跟儿子黏糊一阵,跟张杨黏糊一宿,然后再出差。
与此同时,去年在郊外买的那块地皮上好像也正倒动些什么事儿,韩耀没时间打理,是洪辰一直帮忙弄着。张杨原本没怎么在意,也没问韩耀,想着等整巴完事儿了,自己跟着过去看一眼不就知道了么。
不过,有一次秦韶跟车队从乌鲁木齐回来,忙里偷闲跑到张杨家做客,洪辰也跟着一起来了,吃过晚饭,张杨沏了壶茶,又从韩耀柜里翻出一条极品云,俩人拆开分了,一人一根抽烟聊天,忽然想起这事,就随口问:“老韩那块地现在折腾啥呢?”
“盖楼啊,”洪辰慢条斯理道,“韩子没说?”
张杨弹了弹烟灰,蹙眉回想,“可能说过,我没认真听。盖什么楼?你家那样儿的?”
洪辰端起茶杯,“当然不是。韩耀目前的指示是,先起一栋五层办公楼。”
张杨瞪眼:“五层!?”
“盖那么高楼干嘛?!”张杨掰着手指头算账,抓狂道:“五层得花多少钱?卧槽哪能花那么多钱啊!”
“放心吧,韩子有钱。”洪辰一哂,道:“别的我不知道,光是前年我俩倒股票认购证,捞一笔还撑不死他么。”
顿了顿,洪辰又颇有些怨怼:“操他娘的,我俩一块儿整,结果他赚我赔。”
“嗯?”张杨回神,停止算账,不解心道,一起咋还能有赚有赔?
“我俩一人三麻袋身份证,买的股票认购证平分,他那份让我帮他坐地转手,我就给他卖钱了。完后我寻思着,要是买股票攥手里,不比卖认购证赚得多?”
张杨点头:“对啊。”
洪辰一脸悔不当初:“然后我就失足了。九百点刚买到手,立刻跌回400点。”
张杨:“……”
“没招儿,赔钱了只能攥手里等解套。但是它非但干等不涨,还直往下嘎呦。我看这不行啊,越赔越多,我就抛了。结果他娘的刚抛出手,蹭蹭的就窜上一千五百点了。”
张杨:“……”
洪辰一顿唏嘘,而后又释然道:“不过我心里还是挺平衡的。”
张杨:“?”
“它涨没几天又开始跌,跌到现在还没缓过来,幸好我没再买。”最后洪辰啧啧摇头,总结道:“跟这玩意儿合不来,以后说啥也不跟股市沾边儿了。”
张杨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面无表情啜茶。
这时,东屋传出秦韶兴高采烈的欢呼声:“赢喽――!”
张容不乐意的喊:“舅舅你能不耍赖么,你再趁我发大招的时候用脚丫子蹬我手柄,我以后都不跟你玩儿了。”
秦韶立刻嘀嘀咕咕,赔笑小声说不是故意的嘛,蹬一下而已嘛,而后又高声道:“再来一局再来一局!”
洪辰闻声,探头瞧了眼,这才注意到:“你家这大彩电不错。”说着起身往东屋走,回头跟张杨说,“我去瞅瞅。”
张杨笑了笑,示意他随意。须臾又朗声道:“张容,离电视远点儿。”
张容立刻乖乖应道:“嗯。”
张容手里正玩的游戏机,张杨记得好像叫什么“任天堂”,是韩耀上次出差回来送的礼物。
其实这东西省城也不是买不到,只是就着这个借口而已。因为秦韶年初给了张容一个walkman,说以后再来,舅舅就送你游戏机。
从此张容便念念不忘了。
小孩儿心里只要惦记上一样东西,就抓心挠肝放不下,偏偏张容又很怕张杨,嘴上不敢明着提起,可能偷偷跟韩耀讲了,于是韩耀就以“出差一趟得给孩子带点儿东西回来”为理由,给他买了台红白机。同时把家里的旧电视顺手卖了,搬回台大彩电,说咱家电视老,换新的看着舒服。
张杨心里明镜儿似的。买电视,其实就是为了配合儿子的游戏机。
要是以前,他俩兴许都能因为这事儿打起来;但现在,张杨不想再因为韩耀溺爱张容而多加指责了。
原来他是真想不明白,韩耀怎么就这么固执的去惯着张容,好说歹说讲不通,他俩也没少为此干架。
直到从吊柜里翻出那张照片,张杨终于有些懂了。
其实说开了,父母对自己的子女总是或多或少寄托了一些期望,也是他们人生中没能达成的愿望。爹妈没得到过,所以希望孩子以后能得到。韩耀这样的男人亦是如此,张杨自己更是这味儿――他没上成大学,所以想把张容培养好,将来成为有文化的知识分子。
张杨理解了韩耀,也希望韩耀能理解自己。毕竟孩子教育问题得相互配合,这不能瞎整,俩人不统一思路容易把儿子整懵圈。于是他旁敲侧击的跟韩耀“谈”了一次,说孩子将来要考大学,得从小培养教育,从现在做起,赢在起跑线上,云云。
但是韩耀没听懂,左耳进右耳出,听到最后不屑的回了句:“念不念大学能怎么地,念书的都他妈是臭老九。老子不念书,老子过得没大学生好?”
张杨:“……”
从此张杨不想再就此问题跟他进行任何沟通,俩人开始各自为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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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韩耀瞧不起大学生,扇他嘴巴子!下章容仔就上小学了,韩耀也要变身企业家了=w=【也不敢瞧不起学生了!
68第六十八章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r若的地雷~(rq)/~!!!谢谢=3=
一九九四年夏,韩耀再次到南方与六家厂子联系货物,月余后自徽州一路北上,途经石家庄又逗留了一日,跟水泥厂重新谈妥了价钱,八月末,终于风尘仆仆的回到四条街。
“舒坦。”韩耀浑身只穿一条大短裤,赤膊搭着湿毛巾,两腿交叠架在茶几上,惬意的吁气。
张杨端了杯凉茶进来,跟韩耀并排坐着,也把脚往茶几上一撂,递给他一张裹了塑料膜的彩色照片,是七月份张容在幼儿园拍的毕业照。
“照的不错。你别说,咱儿子还挺上相。”韩耀笑道,端详片刻,又点头说:“好看,像你。”
照片里的张容和小朋友们坐在树荫下的小板凳上,小手背在身后,笑得眼角弯弯月牙儿似的。
一晃眼六岁了,比刚进幼儿园时长高了一截,却不如别家的男孩子壮实,倒是仍跟奶娃时期一样的白皙,大眼薄唇,瞳仁颜色微有些淡。也不知是老天爷通融,还是因为日夜亲近生出了真正的父子缘分,孩子的眉眼长相竟颇有些随着张杨的意思。去年领孩子回祈盘屯过春节,张杨老姨进屋刚见了一眼就拍手道:“哎妈!这爷俩儿长得真忒像!”
张杨没作声,等韩耀欣赏够自家儿子,一杯凉茶也见底了,他放下茶杯,问:“你盖那么大幢楼干嘛?”
韩耀答道:“开公司,不早跟你说过了么。”
“开公司也用不上五层楼啊。”张杨皱眉。
“以后用得上。”他就着张杨的手将那点儿茶根喝了,“过两天领你去看看,到地方再详细说。”
大铁门外卡车轰隆声渐近,发动机突突的响,一双手掐着张容的胳肢窝,把他放到墙头上,张容回头说了句什么,紧接着猴子般从一米来高的砖墙一跃而下,四脚趴地成功降落,随手拍拍膝盖上的尘土,一溜烟儿跑进屋。推开门一眼看见韩耀,顿时喜笑颜开,“爸――!”
“来!”韩耀接住飞扑过来的儿子,高高举起,“我掂掂,胖没胖点儿。”
俩人亲热完,张容趴在炕沿边,兴致勃勃拆着韩耀给他带回来的礼物。张杨问他:“今天跟你舅舅上哪儿了?”
张容原本眼也不抬,正皱着鼻头使劲扯包装纸里那层胶布,听见爸爸问话,回过头说:“吃冰灯,还看兵邦球了!”
张杨和韩耀愣了楞,对视一眼,随即反应过来是看了乒乓球比赛,张杨不解道:“‘冰灯’是什么吃的?”
“就是,一个碗,里面放老大一块冰,上面有老多东西,啥色都有,还往里倒汽水。叫冰灯。”张容双手舞动,语无伦次的解释,末了说:“甜的。”
韩耀点点头,不置可否的评价:“又是街边儿那些个花里胡哨的小吃小喝。”
每逢秦韶领张容出去耍,舅甥二人的行程中必有街头小吃这一项。俩人买一堆乱码七糟的吃食,要么电影院,要么动物园,最近博物馆搬新址还去看了一回。这次估计不是体育馆就是进了某所学校,在操场上溜达来着。
张容其实很乐意让儿子多跟秦韶在一起,他们俩能玩儿到一块去,张容心里不拘束,而且秦韶天南海北的走,见识广,性格还不是一般的外向,能带张容去很多平时不太能接触到的地方,给他讲讲广袤的世界是什么样儿。小孩儿记性好,听过一遍记得清清楚楚,回来给爸爸们再学一遍,很多时新东西张杨连听都没听过。
洪辰的公司越做越大,秦韶的活计却没怎么变,现在还是大江南北领着车队跑,脚不沾地,“回省城”跟“路过省城”对他而言没有区别。得空回来在家睡一觉,歇过劲儿了来找张容玩儿,有时候中午见面,晚上散伙,孩子送到家门口,秦韶转身就领着车队再次上路,所以经常不进屋坐,甚至没工夫打声招呼,把张容顺墙头扔进来就跑了。
张容总算撕开了包装,掀起纸盒盖子,兴奋的惊呼,捧出一个胖脸白猫,俩眼珠子溜圆,耳朵上别了个粉色蝴蝶结,两只爪在身前固定住表盘――是个小闹钟。
张杨蹙眉:“你给他买这玩意儿?”
“顺便买的,重点在旁边那个口袋。”韩耀如是说。
果然,张容从隔壁翻出一辆遥控越野车,又发现下面居然还有一柄仿真玩具步枪,惊奇不已,抱着玩具撒丫子g出门,跑去找月英家闺女献宝。
张杨嘴角含笑,等待什么似的直直盯着韩耀看。
韩耀抽完烟,起身走到行李袋旁,垂眼翻找。
张杨期待的望去,就见韩耀拎起一个油乎乎的纸包,反手扔在茶几上,“砰”的一声。
韩耀:“在石家庄下车买的驴肉火烧,给你留了一个。”
张杨:“……”
然后张杨再没跟韩耀说过一句话。
晚上吃饭,张家爷俩一人一碗鸡蛋面,面条上盖驴肉;韩耀面前是面汤泡火烧,筷子也没有。
夜里拉灯钻进被窝,张杨闭着双眼,呼吸匀长,韩耀侧躺着看了他半晌,忽然难以抑制的闷笑起来。
张杨骤然睁眼,彻底恼了,低吼:“有病啊你!不睡出去!”
韩耀仍笑个不停。须臾后翻身仰躺,左手从被子边缘伸进张杨的被窝,往他手掌心里放了个什么物件,沉甸甸的,光滑冰凉。
张杨闭着眼没作声,也不动,却在韩耀收回手后迫不及待的摩挲手里的东西。等过了约莫半小时,韩耀舟车劳顿,实在疲了,在沉睡中打起了呼噜,张杨放轻动作转身背对他,将礼物拿出来,借月光细细端详。
――一块欧米伽机械表,泛着银白的微光。
张杨当即感到非常满意,将表放在枕头下面,闭上眼睑。
恍惚间,韩耀听见机械表带的不时轻响,心里好笑:一晃十年了,还是个小孩儿样……
其实按原本的打算,韩耀这个时候还回不了省城。中途在石家庄办完事,到车站没打算回省城,而是直接买了张去北京的票――他想去看看苏城一家子。
苏城一在北京落稳立刻就给张杨来了信,而后你来我往,通信从来没有断过。
从信中看他们这些年倒是十分顺遂,陈叔跟他女婿合资,在南桥附近开了家茶楼,供人喝茶听戏。苏城当年在省城唱戏,虽说剧团不大算是野场子,也混了个小有名气,到京城慧眼识珠的人更多了,很快就闯出了名声,茶楼一半客人都是冲着听他的戏来的,茶水点心的生意也跟着带动的红火起来。
说到这信件,还挺有意思的,他们家来的信,打开信封保准能倒出至少两张纸,一张是城子亲笔,一张是云姐亲笔,一件事情从他们俩嘴里分别说出来,竟一点儿不一样。
张杨猜想,可能是他们两口子看法不同,意见相左又统一不了,于是各说各的,谁也别妨碍谁。估计写完了信也坚决不想让对方看到内容,所以寄信的时候在邮局现买信封,现场填地址,互相监督不泄密,公正严明。于是张杨干脆分别回信,信封上写谁的名字就是谁的信,不然都不知道该就着谁的话说才好。
虽然来信了,可张杨心里还是一直惦记着他们啊。
给邮来的新新的照片,他都好好收进自家影集里,韩耀记得,曾经有一张苏新冬天在小学门口照的,穿个小裙子朝镜头挥手,当时张杨一看立马不行了,说什么都要给苏城家去电话――冰天雪地的给孩子穿这么点儿衣服!?
还有陈叔,老头儿本来就胖,还总吃猪耳朵和肥肠,在省城时已经查出三脂高,张杨想起陈叔的肚腩就担心,可每每在信中询问,两口子的回信却均不提陈叔健康情况,或者轻描淡写一句“还好,莫担心。”张杨看完这话更闹心了。
如此,韩耀决定去北京看看他们一家,回来跟张杨详细说说,省得他心里惦记。
奈何计划赶不上变化快。
都到了北京城找到合德茶楼门前了,结果今儿茶楼居然没营业,往苏城家去电话也没人接,这赶巧儿的他们偏偏今天出门儿。韩耀倒也不着急,想着那就找地方住两宿再说,结果脑子里忽然闪过一念,当即拎着包g回省城――
这都八月份的尾巴尖儿了,儿子九月一号上小学啊。
张杨给张容选的是街道附近的学校,天津路小学,就在四条街背面,跟韩耀家大院儿中间支了一条巷子,再横穿两条马路,走着去十分钟的路程。一个普普通通小学校,孩子也大了,无需再特意打点,办完入学手续就在家等着开学。
孩子的假期永远像坐着火箭炮,蹭一下就到了头。晚上才拿着韩耀给买的玩具越野车,跟月英家闺女还没玩儿尽兴,第二天起床,张容便不得不穿上校服,背起书包,去学校报到。
这回还是韩耀领着儿子去见班主任老师,韩大官人进门一瞥,就一个感觉:这学校看着真他娘的破。
没有几棵树,二百米沙石铺的操场,柏油升旗广场立着四个篮球架子,围墙边一排双杠。唯一一栋教学楼里楼道狭窄,绿墙皮斑驳剥落,水泥抹大理石的地面,灰突突一片。
跟幼儿园简直没法比。韩耀连打量这地方的心思也没了,有些后悔让张杨选学校。当时就应该趁出差空当,果断把儿子弄去机关附小。站在原地磨了半天转学,又怕拂了张杨面子,叹气心说得了,先这么凑合两天吧。
韩耀捻灭烟头,半蹲下对张容嘱咐:“儿子,在学校呆着要是觉得不好,回家一定得跟你爸爸大声抗议出来,你老子我立刻给你办转学。”
张容没听懂,茫然的点点头:“嗯。”
不过学校里的老师让韩耀对这里稍微有所改观。张容在一年三班,班主任是位四十出头戴眼镜的女士,教数学,韩耀跟她简单聊了几句,觉得还成,最起码看着像是个负责任的。
开学第一天没什么事儿,同学们集体大扫除,清理班级卫生,整顿班容,然后按大小个排座位,开班会。所说没正经事,但也很费时间,韩耀在班里坐到中午,领儿子吃食堂,给办了张校园公共电话卡,叮嘱他“有事打爸手机”,然后去往省剧团。张杨今天上午一次排练,晚上一出戏,正好趁现在闲着,去韩耀未来的公司看看。
69第六十九章
韩耀的地皮位于城郊开发园区,周围立着铁栅栏围子,办公楼伫立在朝向市区方向的街道一侧,工人们正在贴砖。张杨走到楼后放眼一望,发现后面竟还闲置着老大一片空地,至少有五垧,乍一看还以为是别人的地方,可铁栅栏确确实实把空地跟办公楼圈在了一起。
旷地上,大风呼啸而过,在耳边猎猎作响,张杨喊道:“这么大一块地全是你买的?”
韩耀额发凌乱,低沉的声音随风飘忽:“这个地段好,下手趁早不趁晚,买多了也不亏。而且哥琢磨着以后再干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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