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鹿 - 分卷阅读13
场一立正一行礼。小鹿抬手做了个下压的动作,示意他们不必出声,然后自己走到门前,抬手轻轻推开了那一扇破木门。
房内房外是一样的明亮,小鹿高抬腿轻落步,很慎重似的跨过了门槛。双手背在身后横握了短剑,他原地做了个向右转,面对了何若龙。
何若龙的手脚全被铁链铐住了,铁链足有几十斤,还是清末民初时期的存货,专门铸来对付江洋大盗。靠着墙壁坐住了,他那一脑袋短头发乌黑潮湿,细细碎碎的贴在了额角。听到脚步声响,他抬眼和小鹿对视了。小鹿看他生得浓眉大眼高鼻梁,宽肩长腿大个子,整个人像是用粗头铅笔恶狠狠勾画出来的,力透纸背,一目了然。
一步一步走向何若龙,最后在距离何若龙一米远处,小鹿慢慢下蹲,腰背挺直的单膝跪了下来。握着短剑的右手向下搭在了跪地的右腿上,他将左手手肘支上了左腿膝盖。
对待自己生平第一件战利品,他的态度始终是庄重的:“何若龙,你现在是想死,还是想活?”
何若龙像是听到了笑话一般,当即笑了一下:“想死想活?当然是想活,能活着,谁想死呢?”
小鹿没有笑,依旧是严肃的盯着何若龙:“告诉我,余下的人藏在哪里?我知道你们没有全部下山。”
何若龙渐渐收了笑容,不过语气还是平静的:“哦,你这个买卖我听明白了。用我手下弟兄的命,换我自己的命,是不是?”
小鹿一点头:“是。”
何若龙对着他一摇头:“那好,我不换。”
小鹿一字一句的慢慢说道:“以你的罪行,你将会被凌迟处死。”
何若龙扭头望了望窗外的蓝天,然后转向小鹿答道:“我身上没少背人命债务,剐了我也不冤枉。”
小鹿听到这里,忽然抽出了手中的短剑。
背过手将剑鞘放到了身后地上,他双手握剑高高举起,将锋刃缓缓压向了何若龙的头顶。何若龙的脸色变了一下,随即闭了眼睛,不再言语。
剑锋一点一点的逼近了何若龙,最后终于触碰到了他的头皮。小鹿控制着力气,不切不割,单是一点一点的下压。短剑不是十分的锋利,但毕竟是件兵刃。双手加着劲,眼睛瞪着何若龙,小鹿看他也是个邪性人物,头皮顶着剑锋,他一动不动,脖子始终是硬的。
力气加到了一定的程度,小鹿忽然向上一抬短剑。
何若龙睁开眼睛,脸色有些苍白,显得眼珠子特别黑。额头发际的正中央,暗红的鲜血缓缓流淌而出,先是给他淌出了个小小的美人尖,随后血珠子滚到眉心,又给他添了眉间一点朱砂痣。
这是个顶着刀不低头的家伙。血珠子流过鼻梁,顺着他淡淡的法令纹趟到了嘴角。他斜斜的用舌尖卷去了那一点血,同时望着小鹿,仿佛是不知道疼也不知道怕。
镇定到了这般地步,简直就是挑衅了。然而小鹿犹豫着,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为此发怒。何若龙的性命在他手中,他现在说攥死他就能攥死他。
忽然的,小鹿又起了疑心,怀疑何若龙是明知自己不会真的杀他,所以才故意做出这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来。
这个念头让小鹿骤然有些恼火。瞬间双手高举了短剑,他对着何若龙大喝一声当头劈下。他的手又狠又稳,劈出虚空一股风声。何若龙立时一拧眉毛一闭眼睛,显然也是一惊,但惊过之后睁开了眼睛,他对着停在上方的短剑一瞟,瞟过之后,平平淡淡的,他又看了小鹿一眼。
他还是没怕。
小鹿像是被他的无畏冒犯了。竖起长眉狠狠的一抿嘴,小鹿背过手抄起剑鞘,“嚓”的一声将短剑归了鞘。
随即直挺挺的向上一起立,他转身就走。
☆、第四十九章
小鹿的恐吓,在何若龙面前宣告失败。于是他气冲冲的从土坯房走到了太阳下,桩子似的立在那里一动不动,很孤独的晒了许久太阳。
他不言语,旁人身份太低,也不好擅自的过去和他搭讪,故而他这一次站了个痛快,站到最后,因为实在是没人搭理,所以他自己也有些讪讪的,幸而张春生这时小跑了过来:“营座,您鏖战一夜,现在也该休息了。”
小鹿听张春生能够说出“鏖战”二字,文绉绉的很有一点书卷气,心中便是暗暗的满意。跟着张春生走了几步,他忽然说道:“不要跟着我,去把军医叫到营部里去!”
张春生立刻上下打量了他:“营座身上哪里不好?”
小鹿一摇头,又一挥手。张春生见状,也就不再多问,拔脚开始快跑。
营里一共有两个军医,两个军医全不是正经医生,其中一位老一些的,生平第一擅长之事乃是劁猪,劁猪之余,也会处理一些简单的皮肉伤。另一位年少一些,倒是真医生,会配草药治小病。他那药能否治病,乃是悬案,但有一样好处,就是吃不死人。
老少二军医联袂进入营部面见小鹿,不出片刻的工夫,又一起出了来。张春生一直站在屋里听着,及至军医一走,他忍不住开口问道:“营座还要留他一条性命吗?”
小鹿站在门口,手里还攥着那把短剑。背着手望着天,他先是垂涎三尺的伸出舌头一舔嘴唇,又一抿嘴唇做了个坚毅表情,最后才低声答道:“这个人,不能让他轻易的死掉。”
张春生见了他那两个互不搭界的表情,知道全是嘴唇闹的鬼。营座的嘴唇总是干燥爆皮,怪不得他总要下意识的伸了舌头去舔,越舔,嘴唇又会越发的干燥。
张春生给小鹿摆好了枕头,想让他睡一觉补补眠。及至小鹿和衣躺下了,他从外面忽然又回了来,左手里端着一只小碟子,右手拿着一只小毛笔。碟子里亮晶晶的,盛着一碟子底的香油。
走到炕边弯下腰,他将毛笔往碟子里蘸了蘸,同时说道:“营座别动。”
然后不等小鹿有所反应,他已经用毛笔上下勾画了小鹿的嘴唇。勾画过后收回毛笔,他又面无表情的嘱咐道:“营座睡吧,睡一觉起来,嘴唇就好了。”
小鹿看着张春生的黑脸,心里几乎有一点感动。起初他挑选张春生到身边来,不过是看他认识字讲卫生,没想到这黑小子比谁都有心。
小鹿满嘴都是油,不便说话,所以感动了片刻之后,情绪淡化,也就不感动了。
小鹿一觉睡了小半天,下午时分醒过来,他发呆,用湿毛巾擦头擦脸,吃刚出锅的南瓜饭。吃饱喝足之后,他忽然想起一件事,立刻出门问张春生:“给何若龙送饭了吗?”
张春生盯着他的嘴唇看:“送了,他没吃。”
小鹿一听这话,来了兴致:“没吃,他要闹绝食吗?”
张春生发现他的嘴唇仿佛是细腻了一点:“不,是军医给他做了取子弹的手术,他疼得昏迷过去了,不能吃。”
小鹿听了这话,很淡然的一点头,不再多问。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他东奔西走,检视小兵,计算弹药,又派了一名连长出面去征粮,村庄不出粮,出南瓜土豆也行。小鹿自认是正规军人,不肯祸害地方。
小鹿浑身上下一起忙,没有片刻闲工夫,然而心中还有余地去想何若龙。一个不怕死的人,活活的疼晕了,该有多疼?
这人狗胆包天,几乎有些可恨,没有必要怜悯他。不过从另一方面看,一个中学没毕业的乡村少爷,敢手刃仇人一家,敢上山投匪对抗军队,并且能以几百人的匪帮对抗一个团的围攻,也真堪称是个军事方面的人才。
想到这位杀人放火的人才疼晕了并且没吃饭,小鹿就有些坐立不安。但是一天几次的前去探望一名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俘虏,似乎也不大像话,有失身份。
小鹿白天睡足了,到了夜里,也还精神焕发,完全的躺不住。像被何若龙勾了魂似的,他最后一狠心,还是往那土坯房走去了。
☆、第五十章
小鹿进入土坯房时,天已经黑透了。这是一个晴朗的夜,漫天洒满了银色的碎星星。小鹿提着一盏马灯,军靴底子踏在干燥的土地面上,一步一响。后方跟着张春生,张春生捧着一只大托盘,托盘里摆着小鹿给何若龙预备的饮食。
在星月光芒之下,小鹿走到了何若龙面前。何若龙委顿在夜色之中,是朦朦胧胧的一大团,忽然对着小鹿动了一下,他动出了一串铿锵的铁锁链声。
小鹿将马灯提到他的头顶,居高临下的审视了他。何若龙的气色不好,嘴唇都是苍白的。迎着灯光仰起脸,灯光跳跃,渲染夸张了他的深眼窝和高鼻梁。定定的注视着小鹿,他不言语,单是做出了一个等待的姿态。
小鹿背过空着的一只手,同时微微的俯身移动马灯,去照他负了枪伤的左臂。左臂被军医用粗布条子层层缠裹住了,看不清伤口详情,只见绷带表面凝结着大片紫黑的血迹。
小鹿看够了,直起腰侧过脸,对着身后的张春生一抬下巴。张春生会意上前,将手中的大托盘放在了何若龙面前,然后垂下双手,一言不发的退出了门。
小鹿像白天一样,笔直的单膝跪下了,将马灯放到了身边,又伸双手摆正了地面上的托盘:“吃一点儿吧!”
何若龙垂下眼帘去看托盘,只见里面摆着一碗糙米饭,一碗飘着菜叶的清汤,一碗炒土豆片。两根筷子规规矩矩的摆在托盘边,首尾齐平。
忽然笑了一下,何若龙用虚弱的声音轻轻问道:“这么讲究,是断头饭?”
小鹿盯着托盘:“不,只是你的晚饭。”
何若龙点了点头:“连点儿荤腥都没有,我想也不能是断头饭。”
然后他抄起了筷子,挑起一疙瘩米饭往嘴里送。他的左胳膊经了军医的整治,已经是完全的动不得,右手腕子也箍着镣铐,铁链左三层右三层的捆绑着他,让他几乎坐在原地不能动,想要吃到饭,非得深深的弯腰低头不可。然而俯身之际,牵动伤处,疼得他一吸气,登时僵了动作,半晌不敢再咀嚼。
小鹿见状,下意识的伸手端起饭碗,一直送到了他的面前。
何若龙显然是愣了一下,握着筷子抬眼看他。小鹿受了他这么一眼,忽然心里很虚,怀疑自己这举动是失了态。可是碗已经端起来了,没有无缘无故再放下的道理。睫毛在面颊上投下抖颤的阴影,小鹿感觉自己在瞬间就发了烧,脖子耳朵全烧成了通红。
这个时候,何若龙就着他的手,低头往嘴里扒了一口饭。含着那口饭边嚼便咽,他随即用手一推身前的菜碗,低声说道:“劳驾。”
小鹿放下饭碗,端起菜碗。等他一口饭一口菜的吃空了两只大碗,小鹿又把那碗汤送到了他唇边。
这回筷子用不上了,何若龙把嘴唇凑到碗边,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汤。随即抬起头,他望着小鹿说道:“谢谢,我饱了。”
小鹿放下了碗,侧脸看了看身边的马灯。灯光稳定,火苗悠长,可以静静的亮一整夜。
眼珠慢慢的转向了何若龙,他开了口:“你说,你的部下会不会来营救你?”
何若龙摇了摇头:“不好说。”
小鹿又问:“如果他们抛弃了你,你还有必要为了保护他们而送命吗?”
何若龙答道:“他们抛弃我,是他们的事;我救他们,是我的事。他们是他们,我是我。”
小鹿听闻此言,缓缓的站起身,在何若龙面前来回踱了一圈。
末了停住脚步转向何若龙,他忽然说道:“你这句话,说明你认为你和他们是不同的。”
何若龙抬起头,若有所思的追着小鹿看。
小鹿把双手插进军裤裤兜,微微的锁了眉头:“何若龙,你看起来不像一个土匪。如果我今天凌晨看到的是你的正脸,我也许会怀疑自己是追错了人。”
何若龙笑了一下:“土匪又不是什么体面身份,看起来不像土匪,不是很好吗?”
小鹿盯着他:“知道土匪不体面,还要做土匪?”
说完这话,小鹿自顾自的又在房内踱了一圈。踱到最后,他停在何若龙面前又开了口:“我检查过你的手枪,你只剩了一颗子弹。如果当时我没有夺你的枪,你那颗子弹,会留给谁?”
何若龙仿佛是起了一点兴趣:“如果你是我,你留给谁?”
小鹿不假思索的答道:“我自己。”
何若龙很不赞同的摇了头:“我会留给你。”
小鹿提醒他道:“你曾经有过这种机会。”
何若龙垂下眼皮,仿佛是想要苦笑:“是,当时我的动作要是再快一秒钟,你那脑袋就被我开瓢了。”
小鹿问道:“你当时为什么没有直接对我开枪?”
何若龙叹了一口气,叹是无可奈何的笑叹:“因为……”
他迟疑了一下,末了抬头望着小鹿,他声音低而清楚的说了下去:“因为,我没想到自己回过头,会看到那么漂亮的一双大眼睛。”
自我解嘲似的,他垂头看了看自己的右手:“我被你吓着了。”
小鹿盯着他,盯了良久,末了说道:“何若龙,不要拿我开玩笑。”
何若龙又叹了一口气:“没错,听着是很像笑话。我真后悔,我连人都敢杀,却被一双大眼睛吓着了。”
小鹿听到这里,就感觉这屋自己是站不住了。他最恨、也最怕别人对他品头论足,何若龙对他的眼睛尺寸感慨不休,这让他窘得简直快要恼羞成怒。
在成怒之前,他原地做了个向后转,仓皇的又逃了。
☆、第五十一章
小鹿逃离了土坯房,回到营部之后,还是面红耳赤、浑身难受,一颗心在腔子里东奔西突,跳得太激烈了,带得他整个人都要乱晃。
为什么会这样,他自己也说不清楚,总之感觉自己是既受了恭维,又受了冒犯。他自视不是甚高,就是甚低,有时候觉得自己文武双全,是个人才,有时候觉得自己丑陋残疾,几乎是个不男不女的怪物。所以对于恭维和冒犯之间的一线区别,他向来是拿不准。
拿不准的结果,是他决定再不去见何若龙这个人。他是来剿匪的,不是来和土匪打哑谜的。
小鹿想得很好,长条条的往床上一躺,他闭目倾听门外的动静。守在门外的还是武魁等人,武魁白天吃了睡睡了吃,然而因为昨夜实在是累得狠了,此刻依旧是恹恹的没精神,例行的谈话也没能进行。
小鹿不敢睡,提防着残匪会下山营救何若龙。没有睡眠的夜,长得漫漫,偏偏武魁又成了哑巴。武魁那一嘴下流话,当着他的面是绝不敢说的,如果说了,他也是绝对不能容许的。可如今两厢隔了一道房门,武魁敢说,他就敢听。
他如今是个无欲无求的人,自从受了伤之后,简直不知情动为何物。可武魁的下流话带有一种刺激性,有些字眼,特别的脏也别的粗,出了武魁的嘴入了他的耳,简直能逼得他用双腿夹住自己的手,手不老实,恶狠狠的掏摸抓揉,非挤出他一点透明水儿不可。
武魁安静了一夜,其间偷着打了好几个盹儿。及至到了天明,他醒了,似睡非睡的小鹿也精神了。
土匪没有来,日子照常过。张春生一趟一趟的往屋子里走,送水送衣服。小鹿爱干净,在县城里是一天换一套衣服,一天洗一次澡。现在上了战场,没那个条件了,洗不成也要擦一擦。
张春生给他在外守着门,没守多久,小鹿焕然一新的走了出来。张春生看了他一眼,就见他今天洗得狠,脑袋脸蛋耳朵全擦得泛了红。军装的铜扣子,从下往上一直系到了领口。领口平整服贴,露出里面一圈雪白的衬衫领子。
军装直通通的,照例是没系武装带,往下是军裤马靴,靴筒箍出两条笔直的小腿。小鹿先是抬手捂嘴打了个哈欠,然后双手叉腰望了望天。张春生看着他,见叉腰这个动作让他露了馅。怪不得不扎武装带,原来他有这样细的一把腰。这样的小腰勒出形状,是要招人看的。
小鹿看天看地,打哈欠,本来还想抻个懒腰,但是当着部下的面,没好意思抻。当然也可以回房关了门去抻,只是太麻烦,没必要。
并没有人下山劫狱,小鹿想,看来那帮土匪并非仁义之徒,何若龙为这帮人死了,真是犯不上。
到了中午,小鹿看到军医往远处的土坯房里去,知道他们定然是去给何若龙换药。这两个人,都是屠夫一般的人物,并且没有武魁的心灵手巧,小鹿猜想何若龙兴许要因此死上一场。有心过去瞧瞧,可何若龙的态度又太不像个俘虏,小鹿和他在一起,时常感觉双方分不出了胜负高低。
小鹿管着自己,不许自己再去瞧何若龙。
如此又过了一天一夜,山上还是毫无动静。到了第三天夜里,小鹿终于忍不住了。
他带着张春生出了门,两人是并着肩的走,张春生给他提着一盏马灯照路。及至到了那重兵环绕的土坯房前,小鹿从张春生手中接过马灯,然后独自迈步走到了窗前。将马灯轻轻的举到窗格子旁,他无声无息的探头向内看。房内黑暗,何若龙委顿在角落之中,身体照例是被一大堆铁锁链捆绑束缚着。
小鹿很想看看何若龙的脸,可这个看法显然是看不到。轻轻的转身让人推开了房门,他高抬腿轻落步,悄悄的走了进去。
这回一直走到了何若龙面前,他弯下腰,将马灯凑到了何若龙的脸旁。何若龙歪着脑袋闭着眼睛,的确是在睡觉,面孔是一种肮脏的苍白,嘴唇也干裂了,嘴角有干瘪结痂的血泡。
顺着脖子肩膀往下照,小鹿又看到他的左衣袖被齐根剪掉了,露出了很结实的一条长胳膊。上臂有着很清楚的肌肉线条,先前的绷带被除去了,上臂外侧赫然划着一道鲜红刀伤――本是枪伤,经了两个军医的炮制,变成了巴掌长的一道刀伤。
伤口晾在凉空气中,更有利于它的愈合,只是药粉混合了黑血,水泥一般糊在伤上,看着令人心惊。顺着胳膊再往下瞧,是青筋暴露的小臂和手背,手是大手,有着修长的手指头,指甲缝里很脏,和他的脸一样脏。
小鹿看到这里,一手提稳了马灯,另一只手缓缓的伸出去,轻轻拨开了何若龙的短头发。头皮上也结着笔直一道血痂,是他用短剑留下来的记号。
他的动作很小心,因为不愿意触到何若龙的头皮。不是因为何若龙脏,他没缘由的,就是不想碰他。
正当此时,何若龙忽然睁开了眼睛。
神情呆滞的望着小鹿,他声音嘶哑而轻的吐出一个字:“水。”
小鹿手里的马灯一哆嗦,随即转向窗外,他用冷淡的声音下了命令:“送一碗水进来!”
何若龙像是渴急了,一口气喝光了一大海碗的冷水。喝过之后长出了一口气,他见士兵端着空碗退出去了,这才把目光转向了小鹿。
“你像个鬼似的。”他轻声说道:“总是半夜来。”
小鹿没接他的话头:“没有人来营救你,你被你的同伙抛弃了。”
何若龙向后一靠,这回没言语。
小鹿又道:“我不会总耗在这里,明天就拔营回城。”
何若龙听了这话,忽然笑了一下:“你打算在哪里剐我?这儿,还是县城?”
小鹿正色答道:“何若龙,我并不想杀你。”
何若龙忽然伸手拎起马灯,借着光明看了看小鹿:“你肯放了我?”
小鹿单膝跪在灯光之中,面孔呈现了细腻的金色,很大很黑的瞳孔中也跳跃了金色的焰。
“不。”小鹿板着脸答道:“你也不该再做土匪。”
何若龙显然是听不明白了,似笑非笑的微微的皱起了眉头:“你到底打算怎么处置我?”
小鹿忽然被他问得心慌意乱了,伸手要去夺过马灯:“等你伤好了再说!”
何若龙现在没什么力气,所以小鹿很轻易的抢回了马灯。在握住马灯提手的一刹那间,他的手指结结实实的蹭到了何若龙的手指。
他愣了一下,何若龙显然也愣了一下,仿佛这一蹭是绝不该有、也绝想不到一样。小鹿随即站起了身,同时听见何若龙出了声音:“你――”
一声之后,再无下文,因为何若龙其实是无话可说,但觉得让小鹿就这么走了,也不甘心。
为着他这一声,小鹿在暗中停了一秒钟。停过之后迈了步,他头也不回的走出了房门。
何若龙忍痛坐直了身体,透过腐朽的窗格子往外望,看小鹿把马灯交给了一名副官模样的随从手里,那副官提着灯,伴着他走远了。
小鹿一边走,一边暗暗的攥了拳头,越攥越紧,紧得两条胳膊快要抽筋。和何若龙相触过的手指像被火苗舔过了,有鲜明的烧灼感觉,让他一时也不能忽略。
他决心拯救何若龙。
☆、第五十二章
小鹿班师回朝,因为他生擒何若龙一事已被宣扬得天下皆知,故而未等队伍靠近县城,县长士绅等县内名流们便欢欢喜喜的迎接了出来。县长本想当年团长那样一条猛汉都没能把何若龙那个贼窝连锅端,鹿营长这样一个连胡须都没长出来的青年,去这一趟不送命就是好的。哪知鹿营长虽然没胡须,但是有本领,居然真把那匪头押回来了。
小鹿受了天大的恭维,沾沾自喜之余,又向县长诉苦,说是自己这一趟出征,消耗了许多给养,至少在军粮上面,是入不敷出。县长一听就明白了,又因此时正值秋收时节,不是缺粮的时候,故而大包大揽,给小鹿征来了很可观的一批钱粮。
粮食,给军队了;钱,小鹿自己留下了。这也是理所当然,因为放在先前,营长满可以把粮食也折换成钱揣进自己怀里。
时值深秋,天气是日渐寒冷,但小鹿打了胜仗,别有一番秋风得意。得意之余,也有难题,自然就是那个何若龙。
小鹿这一场胜仗,已经向上报给了团长。那团长虽然叫名是他的上司,但是一没见过他,二也不敢管他――省主席的养子,岂是他能管得的?
依着团长的想法,他甚至认为这场胜仗都是旁人为小鹿谋划的,专为了给这个崽子脸上贴金罢了。但是想过之后,团长从理智出发,立刻把这喜讯又上报给了师长。师长正在张家口陪着程廷礼打小牌,在牌桌上接到了这封报喜的电报。
师长是个粗人,直接把电报扔给了另一角的教育厅厅长:“给念念,看字儿脑袋疼。”
厅长拿起译好的电文,一眼扫过去,立刻就明白了。清清楚楚的把电报朗读一遍,他对着程廷礼笑道:“程主席,不得了,将门虎子啊!您培养出来的孩子,个顶个的有出息。若是有空了,您应该就教育学作一篇文章,印成册子分发下来,让我们这教育机关里的人,也学习学习。”
程廷礼扔出一枚麻将牌,顺手接过电文也看了看,脸上要笑不笑――其实小鹿是不必有出息的,他养这孩子,又不是为了让他有出息。出息大发了,不好控制,将来还不跑了?
程廷礼好色、爱玩,越是玩不到,越是很想玩。
小鹿是出了名立了功,而那匪首也不能就这么无声无息的处理了。依照惯例,就该在城里找块空地把何若龙绑起来,当中把他活剐了。上一次剐人是在十年前,剐的也是个土匪头子,剐的时候,下面人山人海,那刽子手也真厉害,断断续续剐了三天,第三天剐得人要成骨头架子了,才一刀扎进心窝,剜出了那土匪的一腔黑血。
现在何若龙被小鹿押回来了,无需宣判,直接就可以剐。远在外县的团长也很友爱的提出建议,希望他剐,不剐不能立威,剐了才能显出他是真有本事真胜利。
小鹿压下团长的电报不理。何若龙被他关进了西厢房里,房前屋后全站了卫兵。武魁和张春生挤进了一间屋子,对付过一宿之后就搬到了窑子里。张春生冷眼旁观,见小鹿也不理睬厢房里的何若龙,单是一个人坐在书房里涂涂写写,看那意思是在写信,但是以他这个写法,十封信都该写出来了,却不见他命令自己往外发一封。
小鹿在房内连写了两天,没写出什么成绩。到了实在是坐不住的时候,他咬着钢笔尾巴往窗外瞧,能瞧到西厢房的门窗。那门窗后面住着何若龙。窗玻璃反射阳光,小鹿看不清房内情形――他看不见何若龙,料想何若龙也看不见他,所以反而格外安心,可以大着胆子看个够。看一分,想九分,合起来也就够了。
到了第三天傍晚,他撕了几篇字纸,拉开抽屉取出了一筒子香烟。拧开盖子从中取出一支叼在嘴上,他划燃火柴给自己点了火。手指夹住香烟,他姿态生涩的轻轻吸了一口,然后鼻子眼往外出气,出了个七窍生烟。
他没有烟瘾,只不过因为写得困难,所以做了个这么个文豪的架势――听说文豪常有嘴不离烟手不离笔的。所以他也希望藉由香烟,得到一点灵感。
像怕烫了嘴似的,他一边小口吸烟,一边起身溜达了出去。院子就这么大,前方就只有左右两间厢房,小鹿犹豫了一下,然后带着那根烟转向了西厢房。
守门的士兵向他敬了个军礼,他没理会,径自走过去拉开了房门。西厢房就是一间四四方方的屋子,进门之后一眼能看到头。小鹿一手夹着烟,一手扶着门,低头迈步进了屋,然后抬起头说道:“何――”
话没说完,因为他很惊愕的看到了何若龙的裸体!
何若龙身前放着一只水汽蒸腾的大浴桶,桶沿搭了毛巾。何若龙本人本是正背对着他脱裤子,如今裤子脱完了,他也闻声回了头。一见来者是小鹿,他显然也愣了一下,同时下意识的转过了身。这一下子转得还挺猛,胯下那件东西像根粗皮条似的,随着他的动作一甩:“鹿营长?”
小鹿如梦初醒一般,登时向后转身一步迈出了房门,迈的时候脚不利索,还在门槛子上绊了个踉跄。守门的士兵一把拽住了他,而他慌里慌张的吼了一嗓子:“关门!”
士兵顺手把门关上了,又听营长骂道:“两个混账,为什么不告诉我他在洗澡?!”
看着他那个急赤白脸的样子,士兵统一的有些发傻,因为第一他没问,第二土匪洗澡不怕看,营长也不是大姑娘,何必惊得像见了鬼似的?
☆、第五十三章
小鹿夹着那根烟,几乎是哆嗦着回了书房。
刚才那一眼,其实是看得很清楚。何若龙脸白净,身上也白净,有一身顺顺溜溜的腱子肉,腿间的东西色呈嫩红,饶是软缩着的,尺寸依然可观。
靠着门板慢慢溜下去,小鹿最后蹲在地上,自己把空闲的左手伸到了腿间――没法比,真是没法比,和人家一比,自己这东西简直不算了东西。
况且人家那东西能用,自己这东西是个摆设,不能用。自己这东西是半死了的一团肉,而何若龙的东西,想必是活蹦乱跳滚热的。
小鹿忽然间自惭形秽到了极点。自己抬手摸了摸腰带和领扣,腰带扎紧了,领扣也系得严密。他穿衣服永远是森严壁垒,非如此不能有安全感。
在天要黑不黑的时候,小鹿坐在电灯下,福至心灵一般,竟然把那封信写出来了。
信是要直接邮寄给程廷礼的,这个地方不比平津,打不了长途电话,发电报的话,又未必能把事情说清楚,所以只能是写信。在信里,他把何若龙夸得天上有地上无,若不是当初被一场冤案害得家破人亡,决计不会上山去做土匪。当了土匪,他也是以杀富济贫为主,颇有侠义之心。除了人品好之外,此人在军事方面的本领更是过人,至于怎么个过人法,可以去问某某团长。这样一位大好的青年俊才,拉出去剐了着实是有些可惜,所以是不是不剐更好?
小鹿许久不
恋耽美
- 肉肉屋
添加书签
搜索的提交是按输入法界面上的确定/提交/前进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