啥?卖考题,还是在酒楼里卖,这怎么可能?胤祚听完李卫的话,第一个反应就是这浑小子在胡扯,这年月大比考题的保密措施比之后世的高考不知严格了多少倍,泄露考题那可是要吵架灭九族的。按清制,考题皆为皇帝所亲笔题写,从四书五经内随意取出数句为题,一旦写毕立刻封存,别说一般考官,即便是主考也不知考题,唯有等到开龙门之后,才能启封,整个过程中能接触到考题的出了皇帝、司礼太监及一、两个封题的小太监外外人根本无从知晓。
兹事重大,胤祚却是不敢怠慢的,让李卫去请邬、林二位先生来书房议事,自己却认真地打量着这三份试题——“见得思义”,出自《论语》,其意为:见到有利可得时,立刻想到是不是合乎义理,该不该获得;“惟有惭德”,出自《尚书》,取成汤放桀于南巢的典故;“以力以德”出自《孟子》,此题为缩字,其原文为:以力假仁者霸,霸必有大国。以德行仁者王,王不待大。其大意指的是以德服人者王,以力服人者霸。这三道考题都不难,也不生僻,较之前数届大比的题可谓是降低了不少难度。
胤祚对儒家思想心里头是相当排斥的,只不过要想在这个朝代出人头地,不精通四书五经是不成的,在这方面也曾下过苦功,仗着过人的记忆力和极高的文学天赋,虽说谈不上儒学大师,可半个夫子还是能称得起的。这会儿眼见这三道考题讲究的都是德字,虽出处不同,可题意却是相通的,胤祚心中便有些不大相信此事为真,可看着“三元酒楼”的保书却又很有些疑惑——“三元酒楼”算不上大酒楼,可也是间老字号了,不太像会做出那等行骗的勾当,那可是自取死亡的事儿,一旦被人捅破,整个酒楼的人都难逃吵架灭族的大罪,这里头究竟有何蹊跷?
这段时日朝局平稳得很,国内也无甚大事发生,老四在河南跟老八一伙子狠斗了一场之后,已然稳住了阵脚,基本上将老八的势力都清除得差不多了,丈量田亩的工作也开展得有条不紊,颇有些声色,老四所有的精力都放这上头了;老三领着一帮子翰林院学士、撰修之类的文人正忙着编撰《康熙辞典》;老八先后被胤祚、胤禛这哥俩摆了一道,实力大损,此刻忙着舔伤口;胤祚自个儿忙着雷霆计划的实施,朝堂顿时安静了下来,胤祚也不需再日日议事,邬、林二人也得了些空闲,此刻天色已晚,二人早已安歇了,不过听到李卫传话,各自收掇了一番紧赶着到了书房,听完了李卫的述说,又将那些考题、保书看了一番,各自埋头沉思着。
“狗儿,你们回客栈时后面可曾跟着‘尾巴’?”邬思道淡淡地问了一句。
李卫摇了下头道:“回邬先生的话,小的领着陈前等人特意转了好几个圈子,始终没有发现有人盯梢,即便是小的回王府也是绕了一大圈才转回来的,理应无人发现。”
李卫这小家伙虽说不好读书,武艺也平常得很,可机智却不是常人可比的,要想盯梢他而不被他发现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儿,既然他如此肯定,邬思道也就没再发问,低着头想了想道:“此三题皆为论德,颇有些怪异,纵观历年之题,断无此理,不过却也难说,无论此事真假,王爷还得早做准备为好。”
“准备自然是要做的,若是假的却也好办,让顺天府出面抄了‘三元酒楼’,将那个妖道拿了便是,可万一要是真的,这其中的厉害关系,那……”胤祚说到这里,自己也被吓了一大跳——万一这三道考题是真的,指不定要有多少人掉脑袋。
林轩毅叹了口气道:“王爷,无论真假,先得让‘鸿鹄’动起来,将‘三元酒楼’监视起来为好,若是此三题为假固然好办,若是此事为真,这其中牵涉面过大,依厉何看来,此事当谨慎,科场弊案由来已久,夹带、递条子、糊名之时做手脚,买通考官以生僻字为记号都是常事儿,这公然卖考题却是闻所未闻。”
“能行此事者不外乎几位阿哥,王爷自然不会如此行事,剩下有此能力的不外乎三爷、四爷,八爷、十四爷这寥寥数人而已,依玉露看来四爷素性沉稳,也不像做此等事之人,如此一来,有胆子行此事的只能是八爷或是十四爷。”邬思道冷静地分析了一下有作案条件的几位阿哥。
“老十四未必有这个能耐吧?倒是老八这段时间没了海船,又在河南狠亏了一把,缺钱缺得厉害,倒有可能从此事上作些手脚,可若说老八有胆子卖真考题,本王却也不敢相信。”胤祚皱着眉说道。
“十四爷未必就没那个能耐,即便四爷也不见得脱得了嫌疑,若是来个嫁祸之计却也难说得很。”林轩毅显然不怎么同意邬思道的看法。
胤祚摇了摇头道:“先不管这事是谁做的,若是这考题是真的,本王该如何自处?”
科举乃国家选才之道,只要不是昏君断不会拿科举来开玩笑,更别说康熙老爷子乃是一代明君,自是不会容忍科场弊案的存在。首发科举弊案固然是大功一件,可接下来的事却有些不太好玩了——科场弊案一起,掉脑袋的大小官员不少,得罪的人可就海了去了,这还是小事,一旦查出幕后的黑手,则天家的脸面也该差不多丢尽了,以康熙老爷子的个性而言,定是谁检举的谁去查案,到了末了被查出来的固然是完蛋,查案的也未必就有好果子吃,这其中的得失却不能不让众人好生思量一番。
“查!”邬思道眼中精光闪烁,冷着声道:“此事无论真假都要查,王爷行此大义之事,虽有可能暂时受些委屈,却能得圣心,更能得天下士子之心,利远大于弊,现如今不是该不该查的问题,而是如何查。”
“不错,玉露此言有理,此事关系大义不可不行。王爷门下奴才钱明毓不也是今科十八房考官之一吗?此事着落在此人身上即可,还有四天才是考期,王爷何不如此……”林轩毅抚掌而笑道。
“好,本王也豁出去了,明儿一早就让钱明毓进府议事,要玩就玩个大的。”胤祚霍然而起,满脸子坚毅地道。
顺天府贡院位于京师西南一角,自明朝以来就是朝廷抡才大典的要害之处,迭经修缮,虽有些陈旧,然就其气势之宏伟犹过于六部衙门。康熙四十二年三月初十鸡鸣时分,天色未亮,数千举子人手一个提篮一支点燃的蜡烛早已在贡院门外等候多时了,随着熊赐履一声高呼:“开龙门!”一群燕喜堂官接着高呼道:“开龙门喽。开龙门喽。”贡院那两扇朱漆铜钉大门缓缓打开,数千仕子按唱名次序鱼贯而入,待衙役们一一查过所携带之物后,各自步入贡院寻着各自的考棚入座,准备人生中最大的一场考试。
熊赐履在金盆里净了手,对着金盘子里供奉着的御封试题拜了一拜,亲手拆开了第一道试题,却见其上写着“惟有惭德”四个大字,副主考何龙令接了过来,看了看,随即让承题吏员捧题下发到各个考房,由各考房再题写考题分发到各学子的考棚中。
钱明毓,第十二号考房之考官,康熙三十九年进士出身,胤祚门下奴才,翰林院侍讲,文笔不错,亦有才干,然个性耿直,与当年的郭琇相仿佛,胤祚因其个性之故,未将其外派,而是放在翰林院中磨其性子,不料此时竟有大用,却也属歪打正着。钱明毓接到承题吏员送来的第一道题之后,打开一看,顿时额头出汗,心跳加快了许多,想起了四日前胤祚交待的事儿,暗自摸了摸衣袖,强自忍了下来,指挥那些笔帖式将考题缮写清楚,下发自各个考棚,自个儿有些坐不住了,起了身到考棚里来回走动假做巡视之状,以压制心中的慌乱。
康熙四十二年三月十日傍晚,到了拆第二份考题的时间了,钱明毓接过承题吏员送来的考题之后,再也无法保持镇静了,这道题赫然是“见得思义”,正是胤祚给他的那三份考题中的第一题,也顾不得下发考题,大步向主考房冲去,一见到主考熊赐履立刻高呼道:“熊大人,这考题早已泄漏。”
熊赐履是多年的老官吏了,养气功夫向来了得,一向是喜怒不形于色,此时一听钱明毓的话,脸色顿时变了,苍白着脸断喝道:“钱大人何出此言,须知此事开不得玩笑。”
副主考何龙令是八阿哥的门下奴才,此次自己也受托夹带了几个举子,心中原本就有鬼,一听到钱明毓的话,顿时扯着嗓子道:“胡说,这是考场,怎容得你撒疯,来啊,将这厮押下去,待考后本官再行上奏弹劾。”
眼瞅着几个衙役就将上来动手,钱明毓急了,从衣袖中取出三张红纸,高声道:“且慢,下官手中有证据。”
熊赐履苍白着脸挥手让那些衙役退下,又高声喝退了房门外闻声而来的那起子承题官吏,定了定神,看着钱明毓道:“你有何证据,且让本官过目。”
钱明毓将手中的那三张红纸递了上去道:“熊大人,请看,这是下官一位朋友从某酒楼买的题,已有两道题在其上了,若是三道全对,这,这,这该如何是好?”
熊赐履扫了一眼那三张红纸,立刻就发现那墨迹已旧,并非这一、两日所书,已开得两道题赫然在其中,头上的汗水刷地就下来了,巍颤颤地伸出手去,将供奉在金盘子里的最后一份试题拿在手中,定了定神,解了开来,一看之下,顿时两眼发黑,手一抖,那张黄绢裱面的御封试题落到了地上。
何龙令拾起试题一看,顿时也瘫倒在椅子上,那试题赫然是“以力以德”。一时间整个主考房内所有的人都傻了眼,各自发着呆,室内一片诡异的寂静。
“封,封贡院,本官这就进宫面圣,请求彻查。”熊赐履有气无力地下了命令。
“慢,熊大人,这事还需慎重,你我身为主考,担着血海的关系,真要是就这么掀翻了出去,这,这怕是千百条人命啊。”何龙令有些着急地说道。
“人命,人命,唉,老夫前后四次任主考,如何不知晓其中的关节,现如今事已至此,纸是包不住火的,你我就各安天命吧,唉。”熊赐履摇着头叹了口气道。
“大人,三思啊,这若是,若是……”何龙令苍白着脸,一时间也不知该从何说起。
熊赐履不再理会何龙令,起了身高声下令道:“封院!任何人不得离开考场,违令者已科场舞弊论处。本官即刻进宫面圣。”话音一落,大步向贡院门外行去,那脚步显得踉跄了许多……
太阳已然落了山,夜幕悄然降了下来,夜晚就要来临,点点的灯火依次亮了起来,将整个京师点缀得无比温馨,只是夜幕下的风暴也即将展开,却不知谁将在这幕夜色中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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