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萍嵋 - 第9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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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伙杀人灭口啊!如此一来,沈今竹就不再是第一嫌犯了,现在就是要顺藤摸瓜,把赵管事的同伙找出来。
    曹核以前在市井混过的,知道赌坊都是事先安排好的套路,先让人尝点甜头,激发人的贪欲,然后越陷越深,无法自【拔,赵管事的色鬼儿子明显是被赌坊做局拉下水的,背后目的就是他的老子赵管事,为了是拉赵管事合伙“干一大票”,现在的问题是,他们口中大票指的是什么?是谁联合赌坊引的色鬼儿子入局?
    曹核问了佩玉是那家赌坊,然后风风火火的往赌坊赶去。而与此同时,智百户乘坐的轻舟小船也慢慢追上了沈今竹峨眉等人的大船。
    ☆、第112章 赴月港峨嵋迎新生,查血案聚首大客栈
    大船乘风破浪,即将到达苏州府,沈今竹这次出门是学乖了,托了干爹的关系找了一艘官船,路引和通关文书俱全,大船一路畅通无阻,过钞关也不用停靠检查、也没有可恶的税官上来敲诈勒索,比三年前跟着庆丰帝假扮做客商、一路交税、被强行索贿强多了。
    峨嵋跟着沈今竹天没亮就起床登船了,她昨晚唱戏到了半夜,又是张飞战吕布这种考验功力的武戏,很是累人,所以睡眼惺忪的上船之后,她头一件事就是找船舱补眠,中途饿醒过一次,吃了一盘桂花糕又睡了,在中午吃饭时准时醒过来,吃的肚儿圆,又打着呵欠猫到床上去了,到了下午和沈今竹一道午觉起来,她试穿着沈今竹送给她的衣裙,裙子倒也罢了,一件湖蓝色的半臂死活穿不进去,沈今竹看得直乍舌,“你要是再这样吃吃睡睡下去,早晚连裙子都套不进去。”
    哪个姑娘不爱美呢,峨嵋对着精致的湖蓝色的半臂望洋兴叹,穿上了自己的半旧蓝布对襟褂子,说道:“今晚我就不吃饭了。”又扭着壮硕的腰身说道:“诶哟,腰疼,昨晚翻跟斗用力太过了。”
    沈今竹命萍儿取了一瓶红花油给峨嵋按着腰身,峨嵋忙摆手说道:“不碍事的,过两天就好,萍儿姐姐,你那里有红绳吗?昨晚翻跟斗的时候脖子上的线都断了,拴着的玉佩也甩出来了,我想拿着红绳重新系上。”
    萍儿笑道:“单是用红线绳系着,八成会再断掉的,不如用丝线围着玉佩达成绦子,把玉佩包裹在丝线里面,既好看、又能保护玉佩、掉在地上也不容易摔碎了,线绳揉搓编制在一起很粗实,怎么折腾都不会断啦。”
    峨嵋尴尬的笑了笑,“缝缝补补的我会,这打绦子绣花这种女红就不懂了。”
    萍儿说道:“你把玉佩交给我,保管一个下午就能得了。”
    峨嵋和荷包里小心翼翼的将海棠花玉佩拿出来,萍儿用帕子接过了,她幼时经历过富贵的,见了此玉也不禁一怔,“真好看,这个很贵重吧。倒不知用什么花形、什么颜色的丝线配它了。”
    沈今竹说道:“这海棠花雕琢的极好,连花瓣的脉络都清晰可见,像真的似的,就不用太过花哨的什么梅花啊、藻井绦子,用黑丝线夹着银线围着玉佩打一个简单古朴的绶带结就行了。”
    萍儿拿着玉佩去房里打绦子去了,沈今竹和峨嵋去了船舱甲板散步解困,前者青衣素裙、身子轻盈在江风下飘飘欲仙,仿佛如乘风归去;后者上下一般粗细,如孙悟空定海神针般在屹立在甲板上。
    沈今竹问道:“峨嵋,你的玉佩从哪里来的?”这个问题她前夜就想问了,可是半夜狂风暴雨,她赶回隆恩店查看库房,捉出一堆硕鼠来,次日又忙碌一整天,把这事给忘记了。
    峨嵋说道:“我从七梅庵还俗的时候,了凡师太给的,说我被遗弃在庵堂门口时,脖子上就戴着这个玉佩,她觉得很贵重,怕被歹人瞧上了,招来祸患,就帮我藏起来了。”
    “若是普通人看见这种贵重的玉佩,早就私藏起来了,了凡师太是菩萨心肠,一心为了你们这些孤儿。”沈今竹说道:“如此说来,你应该出生富贵人家啰?”
    “什么富贵不富贵的,家人都不要我了,富贵贫贱于我何干呢?”提起家人,峨嵋有些不屑,说道:“我保存着这个玉佩,不是幻想着将来和富贵的家人相认,而是觉得这个东西是了凡师太留给我的一个念想。七梅庵已经不复存在了,我心无所依,想回去看看都不成,以后无论遭遇什么难事,都不会把玉佩典当出去。这玉佩戴在胸口,就好像了凡师傅一直陪着我一样。”
    沈今竹很理解峨嵋,或许在峨嵋眼中,了凡师太和自家的祖母沈老太太一样,是集合了父亲、母亲、兄妹、老师、朋友等人的集合体吧,谁都无法替代,一旦失去,心中的那一块空白就始终都在那里,是一辈子的窟窿,永远都长不回去了。
    一胖一瘦两个少女对着江风思恋长辈,突然一只轻舟快船从后方赶过来,船头还有个青年男子挥舞着双手大声叫嚷着,峨嵋警惕的将沈今竹护在身后,刷的一下拔出腰间明晃晃的大刀来,看清了男子的长相,峨嵋将拔出大半的腰刀又插回刀鞘,她惊讶的扶着栏杆叫道:“师傅!您怎么跟来了?”
    来人正是智百户,他抓着峨嵋抛出去的缆绳爬到大船上,说起了今日一早豪客的异样和璎珞通过查账册,得知那个豪客是诚意伯府的家奴事情。峨嵋听了,沉默了半天,说道:“算了吧,诚意伯府洗女三代的传闻都还没平息、崔刘两家还在打和离官司呢,我不去趟这浑水,万一被认回去,转眼就投进浑水里‘洗’掉了怎么办?这些年我的日子过的辛苦,但也快活不是?命要是没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再说了,这都只是猜测而已,刘家女难当,脱胎到他们家做女儿又不是什么好事。”
    沈今竹也认同峨嵋的做法,她是亲手将崔家的奶娘还有外孙女救起来送到府上去了,倘若诚意伯府心中坦荡,为何派出两个穷凶极恶的家仆捉她们回去呢?而且下手抢孩子的时候毫无分寸,根本就不顾及孩子的死活,逼着她用匕首削掉了两个恶仆的耳朵才把可怜的奶娘救走。
    不过此事涉及到当晚鸡鸣寺和祖母一起扼杀酸秀才的秘事,沈今竹不方便透露,说道:“峨嵋,你此行跟着我去漳州月港,暂时就不要回金陵了,诚意伯府手再长,也伸不到哪里去。哪里我在新建榻房,你不愁没有活干,如何?”
    峨嵋点点头,说道:“就听你的,像我这种弃婴,无牵无挂,四海为家,到那里都一样的,只是可惜以后不能常常见到师傅了。”
    峨嵋如此直白,智百户老脸一红,说道:“我可以向城北大营请调到福建漳州月港做漕军。”峨嵋大喜,“果真可以?那以后就能天天见到师傅了。”
    智百户老脸更红了,对沈今竹拱了拱手,“这恐怕又要麻烦沈小姐帮忙走通路子了。”沈今竹的目光在这对师徒中流转了几次,她正在初恋再续前缘的爱情中滋润着呢,隐隐猜出了什么,只是不方便说破,笑道:“你和峨嵋对我都有救命之恩,这点忙不算什么,何况你们都在月港,对我也有好处。”
    沈今竹对智百户调动还是蛮有自信的,漕运总督是平江伯陈雄,海宁之战一战成名,接手了祖辈手里的漕运,是个真有本事的人,徐枫在漕军任千户,智百户神勇,这种军人去哪里都会受欢迎,月港现在是大明最为瞩目的港口,长年驻守着大量漕兵,以护送漕粮和各种贡物进北上,智百户在那里会有一席之地的。况且有智百户在月港,她正在修建中的榻房也多一个人关照着,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呢。
    三人踌躇满志,对未来的生活满是憧憬,沈今竹甚至暗想是时候给峨嵋准备一副嫁妆备用了。金陵城一间昏暗的地下赌坊内,已是哀嚎遍地,恶心的焦臭味都蔓延到人的毛孔里了,四个男子被强行拉开了四肢,绑在赌桌之上不得动弹。
    徐枫站在凳子上,两个骰子滴溜溜在五指之间转动着,这三年他的赌技青出于蓝,早就胜过了沈今竹,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输的脱衣服跳秦淮河了。
    “在这里,我要多谢各位,今天四位说的实话赶上全年了,刚才你们也看见了对我说谎的代价,是不是大开眼界啊?”曹核笑得灿烂,“各位也瞧出来了,我年纪还小,都说嘴上无毛,办事不牢,这话没错啊,年轻就是气盛,不可一世,总想着弄点新花样。比如说逼供用的刷洗刑罚,原本是用开水浇在皮肤上,用铁刷子慢慢的刷洗干净了,我就想着开水太没意思了,不够烫,还要随身带着铁刷子,不如干脆烧了滚油一点点的浇上去,结果一勺滚油慢慢浇下去,连皮带肉都烫得掉下来了,直接露出了骨头,人也疼晕过去,还不知能不能救得活。”
    想起刚才的那一幕,四个绑在赌桌上的人害怕的肌肉都有了自主意识,自行跳动着,连愤怒都忘记了,曹核笑嘻嘻的说道:“锦衣卫前辈们说的没错,我就是毛头小伙子,做事不守章法,随心所欲,异想天开,到处闯祸。不过谁叫我后台够硬,有人跟在背后擦屁股呢。想到什么就做了,不用考虑后果。”
    曹核说道:“其实关于刷洗我想过两种新法子,第一次就是用滚油,刚才你们的同伴已经尝过滋味了、第二是烧了铁汁用漏斗往上滴,估计有一滴见肉、两滴见骨头、三滴见阎王,现在轮到你们尝尝鲜。”
    赌桌上四个人被铁汁吓的魂飞魄散,大小失禁,纷纷交代了。赵管事的色鬼儿子确实是被赌坊设了局套住了,背后的推手是个杨姓商人,那商人自称以前被赵管事做牙人时骗过,五百斤人参全是芦须树根,他家破人亡,在外地东山再起发达了,回到金陵寻仇。赌坊只有有钱赚,啥事都做得出来,做了局请君入瓮,很快弄得赵管事几乎要倾家荡产了,赵管事觉得有异,偷偷跟踪儿子来到赌坊。
    奇怪的是,杨姓商人并没有躲避仇人,也没有上去破口大骂,反而主动请了赵管事去隔间密谈,此后赵管事隔三差五的和儿子一起来赌坊,儿子赌博,老子和杨姓商人叽叽咕咕不知在说些什么。最后一次是儿子慌忙独自前来,开口就找杨姓商人要一百两银子去应天府衙门给赵管事赎罪,杨姓商人当场就同意了,还亲自去雇了车马去衙门口接这对父子回家。
    曹核将交代之人松绑,要他对着口供签字画押,问道:“那个商人长什么模样还记得吧,去和画像的交代清楚,你想清楚了,脸上的痣在那别搞错了。”
    那人死里逃生,叠声说道:“小的不敢,小的不敢,大人放心好了,他出手大方,肯给赏钱,都是小的接待,长什么模样,小的看得最清楚。”
    那个一溜烟的走了,曹核对剩下三人说道:“怎么样?其实我是个好人,对于听话、肯说实话的,都舍不得动一个手指头,总是有些不长眼的非逼着我做坏人,是好是坏,就要看你们的了,杨姓商人住在哪里、平日和那些人来往、喜欢打听些什么消息统统说清楚,你们别等着我问,知道就什么就说什么。”
    三个七嘴八舌的争先交代,这杨姓商人住在不远处的客栈里,平日里独来独往,没有人和他同住,且嘴十分严密,除了他自己那套复仇的说辞,别人都套不出什么话来,不过他很喜欢打听事情,什么都问,大到最近闹的沸沸扬扬诚意伯府洗女三代事件,小到街头王二麻子的媳妇偷人,偶尔还赌几把,赌术一般,但是说收手就收手,自制力很强,绝对不是那种沉迷酒色赌博的商人。
    曹核听了,觉得颇为棘手,这个商人是个老手,一般人打听消息都是有目的和针对性的,而他什么都打听,什么都问,其实就是故意制造假象,来掩盖他真正关心的问题。赵管事儿子说的“干一大票”,恐怕他就是主要策划者之一,赎赵管事出来,是担心走漏消息,杀了父子二人灭口,他究竟要做什么?
    曹核去了客栈询问,岂料客栈外头已经被应天府的衙役们团团围住了,说闲杂人等不准进,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曹核带着一百锦衣卫往里硬闯,锦衣卫和衙役们打成一团,全是肉搏战,没有动兵器,打不死人罢了,应天府尹的刑名师爷跑出来说道,“不要打了!刘大人说了,请曹百户和汪百户进来说话。”
    曹核和汪禄麒对视一眼,很有默契的继续往前冲,并没有叫锦衣卫停手,这次他们带的都是北镇抚司的精锐,大部分都是公开招募的新兵,相对于当兵或者当衙役,锦衣卫的待遇丰厚,地位要高一些。有许多武功高手为了挣一口官饭吃,纷纷投入锦衣卫的怀抱,他们对阵这群普通的衙役,可以以一当五,占尽了上风。
    早上璎珞被应天府衙役们从锦衣卫手里的抢走了,曹核和汪禄麒觉得颜面尽失,正想狠揍一次找回场子呢,哪里会听刑名师爷的?暗中手脚打得更狠了,两人一个是武探花,一个是武进士,身手了得,很快撂倒了一大片。刑名师爷是个人精,一看这个情形,赶紧明哲保身先躲起来了,这时从客栈后院走来一个人,他穿着一身朴素的葛袍,衣袖不顾形象的挽到了肩膀上,露出两条白胳膊,手上还散发着一股酸气,鞋子和裤子上满是半干的泥浆,他说道:“你们不要打了,都来后院说话。”
    曹核正打在兴头上呢,头也不抬的给了一个倒霉衙役一拳,叫道:“关你屁事!再劝老子连你一起打!还不快滚!”
    汪禄麒比曹核要稳重一些,他回头看了光着胳膊的人一眼,顿时立刻收手了,还跑去阻止曹核,低声道:“别打了,你看来者何人。”
    曹核一看,觉得眼熟,再看觉得脸热——大庭广众之下骂沈今竹的大堂哥,会被她拍死吧?顿时觉得难为情,脸上僵直通红,热的可以当烙铁拷问犯人了,曹核忙喝令锦衣卫住手。
    这光胳膊的人正是沈家大少爷沈义斐,举人出身,进士落地之后就去吏部排队选官去了,曹核在京城、还有沈老太太的葬礼上经常打过照面,见两拨人马停手,对曹核二人点点头,说道:“你们跟我来。”
    曹核和汪禄麒到了客栈后院,但见一具男尸躺在院落中间的门板上,所有的衣服都已经褪去、翻检干净了,按照人形铺在另一个门板之上。男尸身上蒙着一块白粗布,只露出一张面目扭曲的脸。两人看见这具男尸的相貌,顿时一怔,而后将怀中刚画的画像拿出来做的对比,就是赌坊活计们所说的杨姓商人的模样!
    晚来了一步啊!曹核暗道,原来幕后黑手另有他人,这个商人也不过是马前卒而已,心里隐隐有些失望,沈义斐看见他手里的画像,也是很惊讶,问道:“你们怎么有此人的画像,还寻到客栈来了?”
    曹核隐去严刑逼供的环节,将来龙去脉讲述了一遍,又问沈义斐是如何来到这里的。
    原来沈义斐为了给堂妹洗脱罪名,特地住进了应天府衙门和刘大人一起查案,沈义斐亲手验过的赵管事父子的尸体,确认了是腹部和心脏处中刀失血而亡后,回到案发现场的树林里重新勘验了一遍,因这几天都在下雨,淅淅沥沥的一直没有天晴,树林泥泞不堪,或许能漏下了什么踩进泥地里。
    沈义斐在发现尸体的地方用手在泥浆里一寸寸的翻检东西,衣服鞋子全粘上了泥巴,功夫不负有心人,还真让他在泥浆里找出一样东西来——一把客栈的钥匙,钥匙上还栓连着一个小木牌牌,上头刻着“同德客栈地字七号房”。
    终于有线索了,沈义斐一边命人通知应天府尹刘大人,一边带人来客栈搜检,打开地字七号房的房门,就看见一个中年男子死状恐怖的躺在地上。一直跟着沈义斐的刑名师爷大吃一惊,赶紧命衙役封锁了客栈,不准人进出。沈义斐命人将死者抬出房间,停放在后院里,打算亲手验尸——时间紧迫,他等不到回衙门了。
    沈义斐卷起衣袖,用醋洗了手,拿着刀子正欲动手,外头曹核二人带着一百锦衣卫闹过来了。两拨人彼此都交换了信息,沈义斐面有轻松之色,说道:“我当了二十多年的推官,破案无数,此案看来背后另有玄机,和四妹妹无关了。你们把那些人的口供,还有画像都保存好,交给应天府尹刘大人,要他还我四妹妹清白。”
    说曹操曹操到,应天府尹刘大人穿着官袍闻讯赶来了,刑名师爷早就迎过去告诉了这里发生的事情,相比较曹核等人的轻松,刘大人面色凛重,他是带着两个仵作来的,看见沈义斐卷起的袖子,还有他的光胳膊散发的酸气,就知道他要做什么啦。
    此时已经是初夏十分,尸体很快就会腐烂,还是就在此验尸吧。“刘大人。”沈义斐颔首行礼,他指着白粗布下的男尸说道,“根据此人的死装,我初步判断是死于马钱子之毒。”
    “为何?”刘大人问道。沈义斐将白粗布一把扯开了,说道:“您一看便知。”
    哗啦啦,白粗布被抛到一边去,木板上停放的男尸一览无余,由于其死装极其诡异,曹核和汪禄麒这种新手看得捂着口鼻干呕起来。
    但见这具男尸的头颅往后扬起,脖子伸的老长,弯成了一个活人难以企及的弧度。身体也是如此,寻常尸体都是腿脚往前朝着腹部聚拢蜷缩在一起,而这具男尸却是恰好相反,整个身体像是练瑜伽似的往脊椎反方向、像一张弓似的弯曲,连脚趾头都是僵直的弯曲。
    刘大人见多识广,喃喃道:“弓角反张,一药牵机马钱子!”
    ☆、第113章 平定巾揭开身前事,有内鬼官船遭夜袭
    马钱子这个东西,是治病的药材,也是害人的毒【药,和□□一样,官府对这些药物管控都非常严格,药铺购入卖出都要登记数量和购买者的姓名。马钱子中毒最明显的症状就是弓角反张,全身肌肉不受控制的往反方向收紧颤栗而亡,因死相恐怖,所以此药也叫做牵机。
    刘大人命众铺头衙役去各大药铺查马钱子的售卖情况,打听最近买药人的姓名和长相,金陵城如此之大,药铺林立,这种找法如大海捞针一般,曹核觉得没戏,但也无可奈何,他对沈义斐说道:“沈大哥,这个人从赌坊诸人的描述来看,好像大有来头,挺有本事的,为何前脚弄死了赵管事父子,后脚就被人毒死在客栈?背后之人动因何在?难道也是为了灭口?”
    两个仵作正在验尸,并填写尸格,沈义斐低头再一次翻检着死者身前穿的衣服鞋袜,遇到有夹层的,都用剪刀剪开了,一点点翻出来对着太阳细看,听曹核问话,他指着门板上摆放的钱袋和一块贵重的西洋怀表说道:“财物都在,排除谋财害命;马钱子剧毒,味道也不好,若是混在茶水中,入口就能吐出来,而死者咽喉口鼻并没有强行喂食的痕迹,这说明要么他是自杀,要么杀他之人蓄谋已久,将马钱子混在某种味道辛辣的食物中哄骗他吃下去了。至于吃了些什么,要等仵作切开胃囊才能知晓。”
    这时刘大人走过来了,说道:“本官刚才查验了死者生前住的房间,他的行李都已经装进包袱和箱笼里了,看起来是要匆匆离开的模样,所以此人应该不是自杀,一个一心寻死的人,是没有心情收拾行李的。”
    曹核一拍脑门说道:“八成就是灭口了!他帮着赵管事赎身,还雇了马车载着父子两个回家,在树林里动手杀了他们,但是慌忙之中把他的客栈钥匙弄丢了,他的同伙觉得他已经暴露了相貌和住址,就干脆下毒将他处决了事。”
    沈义斐沉吟片刻,说道:“曹核说的有道理,他杀了人回到客栈,却摸不到钥匙开门,店小二回忆说他是去了大堂找掌柜的要了店里存的钥匙开门,还赔偿了丢钥匙的钱,但是店小二说,从他一身泥浆的回客栈,到寻钥匙上楼,甚至到后来要店小二送一桶热水洗澡,都只有他一个人在房间,他住了快两个月,也从来没有访客来客栈找他,那他的同伙从何而来?而且还在他的食物中下了毒?”
    曹核从今早得知璎珞被应天府衙门的人带走时,就满脸的戾气,他呵呵冷笑道:“客栈人多眼杂,且鱼龙混杂,几个店小二和掌柜的怎么会留意那么多?可能有访客随他来客栈,店小二他们都没有发现而已,但若是说都没有人看见,我也不相信,总有人看到了什么,只是没往心里去,或者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干脆都说不知道、不清楚、没看见,蒙混过关,我再去问一遍,从他们嘴里撬出一些东西来。”
    汪禄麒也点头说道:“对,把这些人交给我们锦衣卫审问,再严实的嘴都能撬开,我们总不能等他们良心发现自己说吧。”
    曹核和汪禄麒受到“家族渊源”的影响,跟相信棍棒底下出实话,真相是要在“千锤百炼”中得到,于是客栈很快就哀嚎一片。
    沈义斐听得闹心,拿着棉絮塞了耳朵,开始检查死者身前戴着的四方平定巾,这个用乌纱和竹子糊的帽子在明初的时候是四四方方、差不多一拳头的高度,和妇人头上戴着的狄髻一样高矮,两百年后,无论是男子的四方平定巾还是妇人的狄髻都自发的“生长”起来了,狄髻越发高耸削尖,就像头上顶着一个春笋似的。形象一点说,就是明初的时候,妇人狄髻就像是一个倒悬的无线wifi的信号,刚开始信号不好,只有两到三格,显得低矮平滑。到后来wifi信号越来越强烈,越来越尖,到现在已经是满格了。
    男人的四方平定巾也是一样的,如雨后春笋般生长着,到如今已经高的快到了狂风一吹就倒的地步,远远看去就像顶着一口书箱。初始只有读书人才能戴此巾,后来庶民百姓商贾之流也纷纷效仿,有古板的士大夫纷纷叹息“礼乐崩坏”。
    沈义斐拿出尺子量着死者四方平定巾的高度,得出了一个令人乍舌的数字,居然有十八寸那么高!沈义斐觉得奇怪,说道:“我回金陵有两个月了,在京城也住过一个半月,均没见到如此高的四方平定巾,这应该是从外地传进来的吧。”
    刘大人说道:“我初来乍到,以前的四川的时候,也没见谁戴这么高的头巾,师爷,你去寻一个帽巾店的掌柜来,让他认一认此头巾出自那里。”
    客栈不远处就有一家帽巾店,掌柜被带到了客栈,此时两个仵作正隔着屏风在后面解剖尸体,确认死者死于马钱子之毒,眼睛虽看不见,但是开膛破肚的声音深深入耳,已有阵阵尸臭传出了、从客栈处传来阵阵惊恐的喊叫,正是锦衣卫在审讯逼供,加上此时阴天日光晦暗,此情此景犹如在阴曹地府之中。
    帽巾店的掌柜差点吓的尿裤子了,刑名师爷把高耸如云的四方平定巾递给了他,掌柜仔细看着帽巾的做工和材质,还有那惊人的长度,说道:“这个头巾用的不是普通的乌纱,而是用天鹅绒织成的鸟布做成的,鸟布细密,雨淋在上面,就像落在荷叶上似的,咕噜噜的从鸟布上滴落下来,不会濡湿了帽子,所以也叫做雨缎。这个天鹅绒雨缎没有染色,是天然的黑天鹅绒纺线织成的,因为黑颈天鹅很罕见,这种黑色的雨缎很是贵重,加上都是从西洋运过来的,一匹黑色雨缎的价格比黄金还要贵重。豪奢人家用这个黑色雨缎做成大氅或者披风,在这种细雨时节披在身上,既不会淋湿了身体,还飘逸轻快,比蓑衣穿着舒服好看。”
    刘大人问道:“这么说,单是这个头巾就价值不菲了?金陵之地有没有这种黑色雨缎做的头巾?”
    掌柜说道:“有的,金陵豪富之家云集,小的店里差不多每天都能卖出一顶黑雨缎做的头巾帽子,不过像这种高度的头巾小的店里没有,恐怕是苏州刚刚时兴起来的样式,金陵之地还没能风靡起来这种苏样。”
    广州匠,苏州样。南方之地的风潮大多从苏杭之地开始兴起,甚至在整个大明,凡是遇到新鲜离奇的衣服首饰样式,无论出自何地,统统叫做“苏样”,遇到怪模怪样、罕见的装扮,也都叫做“苏意”。以前的应天府尹在路上看见一个身穿窄袜浅口鞋、做出家人打扮、身份却是普通百姓的路人,应天府尹当街挥鞭子抽打,还戴枷示众,因一时半会想不出定何等罪名,边大书“苏意犯人”四个大字。
    沈义斐紧缩眉头,“你是说死者是从苏州而来?可是他的户籍和路引写的都是陇西之地,钱谷师爷已经勘察过了,他的文书都是真的,并无作假。”
    巾帽店掌柜说道:“倘若不信,大人可以拆开这顶头巾,把里面的竹篾抽出来,上头一般都刻有售卖头巾店家的标记。”沈义斐拿着小剪刀剪开了头巾,将轻柔的黑色雨缎和里面竹编的帽体分离,竹篾上果然刻着苏州最大的一家巾帽店的标记。
    这时曹核拖着一个半死不活的客栈小二到了院子,可怜的店小二被直接扔到了正在开膛破肚验尸的屏风后面,此时仵作正切开了胃囊,查着里头未消化完的食物,店小二吓得魂飞魄散,被一桶井水泼醒了才醒过来。
    店小二开始老实交代,原来死者约两个月前住在客栈里,平日大部分时间都在赌坊、酒肆、茶楼甚至烟花之地流连,自称自己是生意人,乱七八糟的三道九流都结识了一些,但是从不把外人带进客栈的房间,顶多在楼下大堂里请客吃饭,有娼妓晚上敲他的门,他也推脱不应,却肯花大价钱夜宿娼家。
    最后一次见到死者是在昨晚快要宵禁的时候,他衣服都湿了,身上沾满了泥浆,说是下雨天路滑摔倒了,连钥匙都不知丢到哪里去了,他去找客栈掌柜要备用的钥匙,还要店小二提一桶热水上楼洗澡,并熬一碗浓浓的红糖姜汤驱寒。
    说到这里,众人的眼睛皆是一亮,姜汤辛辣,足以掩盖马钱子的异味,恐怕就是在那个时候投毒的。店小二哭哭啼啼的说道:“是他自己要喝姜汤的,我要大厨房做了一碗,放在食盒里提上去,经过玄字五号房时,有个客官的行李太重,要我搬进去,还肯给赏钱,我就——我就放下食盒,跑去搬箱笼,回头再送了姜汤过去。我把姜汤搁在房间的桌子上,他已经洗完澡了,我再把洗澡水抬出去,那晚没见他出来,早上也没见他出来吃早饭,我还以为他昨晚淋湿着凉病了,懒床不肯起床,所以没觉得不对劲,后来——后来大人们就过来了,手里拿着他丢失的钥匙,要我带路去他的房间,一开门就见他倒在地上,蜷缩的姿势那么可怕,就像厉鬼似的,我害怕了,应天府衙役问话时,就扯谎说什么都不知道,呜呜,我不是故意的……”
    汪禄麒将客栈记录玄字五号房的账册翻出来,递给沈义斐,说道:“五号房是昨晚才刚刚住进去了,今日清早解了宵禁就退房走了,是个四十多岁的安徽男子,户籍是金陵本地的军籍,懂些拳脚功夫,掌柜的认识他,以前是一个镖师,听说染上了赌瘾,手脚不干净,被镖局赶出来,还——”
    曹核心中咯噔一下,打断问道:“以前是镖局的镖师?什么镖局?”
    汪禄麒一愣,把掌柜的叫过来问话,掌柜的忙说道:“是虎威镖局,他姓路,以前是镖局的一个镖头呢,走镖无数,很有些拳脚功夫。可惜酒色赌瘾催人堕落,五年前他被镖局赶出来后,空有一身本事,也无人敢请他当看门护院,一度流落街头当打手闲汉,后来干脆从金陵城消失了,只是最近不知怎么衣锦还乡,穿上了绸缎、还有一匹马骑着,出入酒肆娼家,出手阔绰,他说自己是做生意赚钱了,可是聊起生意经却狗屁不通,坊间都流传说——说他当倭寇或者土匪去了,他手里的银子恐怕不干净。这三年官府痛下决心打击倭寇,估计他是害怕了,就金盆洗手回到金陵。”
    刘大人怒道:“岂有此理!明知有人通倭,还故意隐瞒,你可知罪?”
    掌柜跪在地上发抖辩解说道:“小的冤枉啊!刘夫人明鉴,您以前在四川做官,远离沿海,不晓得我们江南之地的情况。以前倭寇闹的太狠了,不少土匪恶霸和倭寇同流合污,在富庶之地打劫抢夺,无恶不作,沿海百姓闻倭寇之名是闻风丧胆,视若恶魔,就连金陵歌舞升平之地也有耳闻,所以只要有市井闲汉突然不见了,就玩笑说此人莫非是当倭寇去了,大家都这么说,并非是当真知道此人当了倭寇。”
    曹核此时呆立在原地,并没有听掌柜的叫冤,他脑子里停留在“虎威镖局”四个字上,怎么这么耳熟?好像在那里听过似的。
    “不好!今竹有危险!”曹核猛地转身往外跑去,众人听的云里雾里,不知所以然,汪禄麒和沈义斐对视一眼,虽不懂什么意思,也跟着曹核往外奔跑。
    曹核快马加鞭到了瞻园,把璎珞叫了出来,见面就问道:“今竹身边的四个女保镖是不是都来自虎威镖局?”
    璎珞点头说道:“是,为首的叫做丹娘,是虎威镖局的女镖头,其余三个是她带的徒弟,神勇彪悍,拳脚功夫、十八样兵器、骑射火【枪都会使。小姐乘船南下,除了她们四个,我还另外从虎威镖局雇了十个镖师一路护送着。怎么了?是小姐有危险了吗?”
    曹核说道:“财帛动人心啊,我不相信这一切都是巧合。今竹对我说过,她此次南下,是为了一万斤硫磺的大生意。我担心随行的镖师里有内鬼,里应外合对今竹不利。”
    “若只是为了钱财,这好像也说不通。”璎珞摇头说道:“这笔硫磺生意小姐已经付过五千两银子的定金了,其他的钱款都预备用银庄的会票支付,只有本人带着文书和还有印信才能取到银子,否则他们即使偷到了会票,也只是废纸一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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