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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木愔璃年方十岁,今日是第一次随着父亲出海,铁柘、木謇都将之当做小孩儿出门玩闹见见世面,并未指望她能有收获。商老等人方才也并未往她背上的小竹篓多看一眼。
    就连木愔璃自己,也确实是抱着出门玩耍的心思。方才商老清点收获,她也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浑然忘却了自己也是出行队伍的一员。直到清点清楚分出胜负,这才醒悟过来。
    “多少?”
    “几条?”
    竟是铁柘、木謇两人意识到这小丫头居然有所收获,同时发声。
    木謇面露喜容则罢了;就连铁柘,这一问也是满含期待,语气中没有半分害怕南寨中反败为胜的意思。
    木愔璃就在原地掀开竹篓,扑通一声,两条青色鱼儿落地,在草地上不住翻滚。
    原来是两条最常见的“青团鱼”,方才过目的数百条鱼儿中,有十分之三四都是此类。
    加上这两条鱼儿,南北二寨竟然是打成平手。
    铁柘、木謇二人同时露出“当真如此”的神态,不约而同的哈哈大笑。商老也是捻须而笑,眉头皱纹都因此散了开来,仿佛盛开的花朵。铁、木二人身后侍从等人,竟也是一副如在梦中的神色,掩饰不住的欢喜。
    原本二算之优险胜,铁索儿十分兴奋,却被木愔璃这丫头搅了兴致。只是看铁柘伯伯,到手的胜利没了,不但没有半分遗憾,反而似乎快慰之极。铁索儿不由十分奇怪,又有些憋闷。
    而他身边的木愔璃,面上同样没有喜色,嘟着小嘴。原来这两条“青团鱼”一条是木愔璃用网兜捕获,另一条却是亲自跃入水中捉住。
    就在临近返回时,她其实已经又捉到一条尺半大的紫花鱼,只是她毕竟年幼缺乏经验,父亲在舟上催促的急,一不留神从手中滑走。否则便不是打个平手,而是南寨这边以一算的最小优势获胜。现在不由暗暗气闷。
    一时间,在场诸人无不开怀,唯有一男一女两个半大孩子嘟着嘴,苦着脸,倒是一副奇景。
    木謇看着木愔璃明明挽救败局,却反而闷闷不乐的模样,知女莫若父,哪里还不知道这丫头的心思。
    白天木愔璃捉到两条鱼儿之时暗自窃喜,并未说与父亲知道。但是临近回返时,由于自己催促,这小丫头到手的一只紫花鱼跑脱了手,木謇是很清楚的,在回返的舟中还哄了她好久。
    又看了一眼同样不甚开心的铁索儿,木謇对着两个娃娃笑道:“你们俩年纪尚幼,哪里知道,南北渔猎会打成平手,是一桩大大吉兆。”
    看着两个孩子一脸懵然,木謇摸了摸木愔璃的脑袋,向他们解说其中故事。
    原来这南北渔猎会是巨御部千年来的传统,近千年来,南北二寨共有三次恰好打成平手。这三次平局之后不久,部族都遇到了巨大机缘,将一个最初仅有百余人、茹毛饮血的原始部落渐渐发展到今天这等样貌。因此巨御部人将这三次渔猎会的平局称之为三次“天眷之兆”。
    第一次意外之缘是九百年前,在南北渔猎打成平手后的第二年春天,族中突然出现异人教授文字,自此鸟迹代绳,文字彪炳。种种文采、义理、规矩、典章竖立起来,对巨御族完成了一次大的文明启蒙。
    第二次南北渔猎平局之后的三载内,巨御部突然巧匠迭出,百工之技兴,锻造之艺明。族中日用之器从种种骨器、石器发展到木器、铁器。锻造出上等尖刀、马镫更是对部落发展起了深远影响。
    至于这第三次天眷之兆么,更为直接又更加诡异。一场甘霖降下,落在这巨御族的栖息之地后。此族人突然莫名身体强健了许多,自此男女个个高寿,精神健旺,少生疾病。如眼前这商老,今年六十有七,却耳聪目明,牙齿完好,筋骨健壮如五十不到的中年人。
    巨御部规模虽小,却渐渐脱离荒蛮气息,文化俨然和传说中文明繁荣的北方王朝相酹,实在堪称异数,更为周边诸部族所无。
    木愔璃听了这番言语,心底方才释然。
    只是此时一个突然不和谐的声音响起:“小的这条不算。还是我们北寨胜了。”引得众人愕然,将目光聚焦在他身上。不是铁索儿又是谁?
    木愔璃一呆,怒道:“你说什么?”
    铁索儿仰起下巴,大声道:“族里规矩,无论渔猎,物色折合三等。若是捕鱼,身长一尺能值一算。”伸手朝地上一指,又道:“你捉到的这两条青团鱼,大的这条勉强有一尺长短,小的这条最多也就八寸。不能算数。所以还是我们北寨胜了。”
    铁索儿少年心性,甚么族中气运、天眷之兆,对他来说虚无缥缈,并不如何在意。方才北寨先胜,他十分喜悦。转眼间突然变成平手,即便有木謇告知以运势之说,一时间也不能释怀。盯着木愔璃捉到的这两条青鱼,见其中一条似乎分量不足数,于是便忍不住说出口来。
    其实木謇、铁柘等人眼光何等老辣,早已看出木愔璃捉到的这两条青团中较小的一条尺寸稍有不足。只是他们笃信天数运道,对这族中吉兆异常看重。况且本来南北寨仅有二算之差,而这第一次出海的十岁小丫头竟然就恰好捉到两条,补足此数,可不就是天意?
    木愔璃脸颊涨的通红,盯着草地上翻滚的两条青团儿看了半晌,举起拳头气鼓鼓的喝道:“现在没有一尺,反正放在池塘里养着,早晚能长到一尺。”
    铁索儿虽素来有些怕她,但是自觉占了理,哪里肯服输,也不顾场上众人侧目而视,叫道:“你胡说。我们北寨这次捉到三只小斑鹿,活了两只,都可以养到五十斤重。到时候二等升一等,还是赢你们十四算。”
    木愔璃大怒,举起小拳头作势欲打,铁索儿连忙护住脑袋躲避。
    正在此时,只见一道金光闪过,从横躺在地上的木愔璃的小竹篓中飞出一物,正落在她的手心。铁柘等人都是“噫”的一声,一脸惊讶之色。
    木愔璃只觉手心一滑,说不出的酥酥麻麻之感。众人定睛一看,却是一只二寸长短的小金鱼。
    这小金鱼看起来灵动之极,恍惚之间,竟给人以似真非真,似幻非幻的迷离感。再仔细看去,眼、鳃、鳞、尾毫末可见,鱼嘴处更有两条半寸长短,细如发丝的短须,时而蜷曲,时而挺直,变化无定,显得无比真实。
    木愔璃一时间也有些迷惑,她明明记得自己只捕获了两只墨鱼,何曾抓获掌中这灵动之极的小金鱼?
    在场之人见多识广,尤其是南寨众人,本以捕鱼为生。然而包括木謇在内,却无一人能够看出此金鱼是何种属。
    这金鱼体型虽小,在掌中却颇有质感,似轻于铁,又重于石。
    忽而木愔璃眼前一亮,似乎福至心灵,莫名产生一种奇异念头,转头对商老道:“请商老取衡器来。”
    商老此时心神正为木愔璃掌中金鱼所吸引,也无心问她用意,一摆手吩咐身旁侍候之人去取。
    不一会儿,衡器取来,此物是称重器皿,以寸许厚、尺许宽的方石为座,中心深深嵌入一根削圆烤干的笔直圆木,圆木之顶以巧妙的活动关节插入一根铁竹所制横梁,横梁两侧以丝线为提纽,各悬挂一只铜盘,一般高低。
    木愔璃将地上较大的一只青团鱼捉住,放入衡器左侧的铜盘中。奇怪的是,这青鱼一入铜盘,再不挣扎。顿时铜盘左低右高,横梁由水平变成倾斜。
    木愔璃又将较小的那只青团放入右侧铜盘中。这右侧铜盘虽吃了一定的分量,但并没有丝毫变化。
    此情景在众人心中是理所当然的,因为这两条青鱼,一大一小,肉眼可见,无疑是较大的一条分量较重。左右两盘各放一鱼,自然是重量更大的一侧压得铜盘较低。
    木愔璃神色不变,轻轻捏住掌中金鱼,将之放入右侧铜盘。
    神奇的一幕出现了,右侧铜盘缓缓下沉,左侧铜盘缓缓上升,横梁再次又倾斜变为水平,仿佛未载物时的模样。
    铁索儿忍不住上前细细端详,然后转过身来,半蹲下身子,歪着脑袋,闭着一只眼睛看过去。只见视线中,两侧铜盘完全一般高下,没有半分出入。
    木愔璃见自己心中生起的神奇念头竟然真的应验,一半是兴奋,另一半倒有些不知所措。
    铁柘双掌一击,大喝一声:“好!”
    商老一脸不可置信的神色,只是不住感叹:“神意,神意。”
    木謇更是如释重负,脸上的轻松喜悦之色更与方才不同。他心思在在场诸人中最为细密。方才女儿取出两条青鱼,促成这号称“天眷”的平局,他固然十分喜悦。但是其中一条鱼儿分量不足数,一眼便能看出来。他心中隐忧远较铁柘、商老等人为深,隐隐害怕吉兆有缺,反而为殃。
    这时见此奇景,更无疑虑。这族中衡器制作精巧,关节活络,精度达到了三分之一铢,相当于一只鸡蛋的二百五十分之一。这较小的青鱼加上那神奇的金鱼,竟然恰好和较大的那条青鱼重量相等。其概率之低,似乎还要超过于南北渔猎千算之上的平局。
    如非天意成全,焉能如此?
    于是朝铁柘道:“不如将此大吉之兆传遍南北诸寨,共同庆贺,如何?”
    铁柘自然再赞同不过,大声道:“今晚先简单布置,三日后南北寨一齐正式举办天眷大祝,好生庆贺。”
    众人无不称善。
    于是传令下去,各寨取出窖藏美酒,一同欢庆。此时日衔西山,暮烟四起,暝色苍茫,正是日落而息,享用晚餐的时候。不多时,篝火连营,酒肉飘香,更有许多男男女女席地而歌,围炉而舞。
    木愔璃却只草草使用了几块鹿肉、几枚松子,半碗芒菜鲜菇汤,便赶忙回到寨中。虽然今日好大阵仗都是因她而起,但她也并不在意,寻来一只石瓮,灌满清水,将掌中小金鱼丢进去,双手托腮,看着那小鱼儿游来游去,只觉得十分惬意。
    就这样呆坐小半个时辰,渐觉有些困倦,便梳洗一番,早早安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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