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鹿 - 分卷阅读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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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大门外;而他坐上洋车之后就不敢回头了,怕自己一旦回头,会舍不得走。
    到了下午,小鹿也会早早的守在大门口,等他放学回来。小鹿七岁多了,看身量还是有点大脑袋小细脖的意思。大少爷跳下洋车,能轻而易举的抱起他连转好几圈,放下他后又要揉他的脸,喊他“小丑八怪”。
    好的时候是这样的好,坏起来也是说打就打。大少爷从他娘那里学会了扇人嘴巴;小鹿细胳膊细腿儿的不是对手,只好上牙;可惜最近他到了换牙的时候,导致战斗力急剧下降,前天被大少爷狠狠的揍了一顿。他这两年已经不大哭了,可是那次揍得太狠,他咧开缺牙的嘴,从院子里一路嚎啕进了屋,在屋里转了一圈之后,他漫无目的的又出了门,寻死一般回到大少爷身边,用肉包子大的拳头捶了对方一下,一边捶,一边还在嚎。
    大少爷本来正在生气,结果见识了小鹿这样可怜的反击之后,他忍不住又笑了,一笑,就不生气了。
    小鹿在绿萝架下偷偷的撒了一泡尿,水淹了蚂蚁洞,然后掐着时间跑向了大门口。程宅是所老宅子,但因几年来一直处在翻修之中,所以面积不但在缓缓的扩大,看着也是处处都有生机,并没有老房子的阴冷衰败之相。
    小鹿花了不少的时间和力气,一路狂奔着穿过了整座宅子,然后在大门口和大少爷撞了个满怀。大少爷的书包由洋车夫拎着,能够腾出两只手去揉小鹿的脑袋:“丑东西,你往后别这么疯跑行不行?刚才差点儿顶了我一跤!”
    小鹿站稳当了,抬头告诉他:“不是故意的,我怕来晚了。”
    紧接着他一拉大少爷的手:“咱回屋去,我都要渴死了!”
    大少爷莫名其妙的跟着他迈了步:“渴你就喝呗,喝水还用等我回来?”
    小鹿不言语,一鼓作气的把大少爷拽回了院子里。进了房门之后,他跪到椅子上,自己拎茶壶倒了一杯茶:“下午干爹过来了,他不走,我就不想回来。”
    大少爷脱了西装上衣,还是不明所以:“他来就来嘛,怎么着?你不听话,他骂你了?”
    小鹿痛饮了一杯冷茶,然后转头告诉大少爷:“干爹总亲我,我不想让他亲。他今天还喝酒了,臭哄哄的。”
    大少爷嗤之以鼻:“嘁!看你那丑样儿吧,还挺娇贵!爸是亲你,又不是咬你,你怕什么!”然后他嬉皮笑脸的走上前去,一边抬手摘领结,一边伸了脑袋笑道:“爸是不是――”他伸了舌头一晃脑袋,嘴里同时发出咝溜一声:“学狗舔你脸了?”
    程廷礼有一次出洋相逗孩子,故意效仿狼狗舔人;老子学过之后,儿子也开始学,并且学得比老子更逼真。
    小鹿点了点头,随即扶着椅背跪起了身,又向大少爷一探头,一舌头挤进了对方的口中。
    两人的舌尖一触即分,小鹿缩回脑袋,自己抬袖子擦了擦嘴:“他还往我嘴里伸舌头,还不让我跟别人说。”
    大少爷看着小鹿,看了半天没说话,把小鹿看得直发毛。而在小鹿真发毛之前,大少爷面红耳赤的开了口:“往后你别让他那么亲你,怪恶心人的,再说――”
    后面的话他没说,就这么意犹未尽的断在了半路。小鹿没听明白,察言观色的对大少爷“嗯?”了一声。
    大少爷的心里有些乱,有好些事情,非得岁数到了才能懂,而且是一点就透、一懂全懂。跟着他那位何挚友做了一个多月的同桌,他现在就是“全懂”了。
    “反正……”他有话不知道怎么说,只能是支吾着找借口:“密斯玛丽说人的口水里有细菌,会传染病,很脏的。所以……”
    小鹿立刻提起了精神:“那我嘴里也有细菌吗?”
    大少爷立刻摇了头:“咱们是小孩儿,嘴里干净。大人吃了那么多年的饭,和咱们不一样。”
    大少爷心事重重的,想起了小鹿的亲生父亲。
    现在他已经很清楚小鹿的来历了,对于自己那位父亲的本质,也早已有了知觉。拿何宝廷的话讲,小鹿他爸就是个兔子。明明是个男的,却要像个女人似的陪男人睡觉,说起来可真够贱的,当爹的这么贱,儿子不知道以后会长成什么样子。
    思及至此,他抬头去看小鹿。小鹿背对着他,正站在写字台前翻他的书包看新鲜。他想小鹿以后也会像他爸一样去给人当兔子吗?不能,小鹿这么丑,谁肯要他?再说自己是程家唯一的少爷,程家以后全是自己的,自己有钱养着他,不会让他去为了钱陪男人睡觉。
    小鹿不知道大少爷的心思,自顾自的从书包里找出了图画本,翻开来一页一页的看。津津有味的从头看到了尾,他忽然听大少爷问自己:“哎,你想不想跟我一起上学去?”
    小鹿很意外的转过了身:“我也能去吗?”
    不等大少爷回答,他已经上下乱点了他的大脑袋:“我想我想!我要是也能上学,咱俩就能总在一起了!”
    ☆、第五章
    大少爷跑去见了父亲,说小鹿到了上学的年纪,该和自己一起入学读书了。
    他说这话时,他那父亲不早不晚的躺在床上,头脸收拾得溜光水滑,身上却是是睡衣打扮,也不知道睡的是哪一刻的觉。一名低眉顺眼的青年站在床边,手里端着一杯热咖啡,看那模样也不像是干活的人,并且还是西装革履的衣着,乍一瞧几乎像个漂亮的公子哥。
    大少爷嘴里说着正事,心里则是暗暗的鄙夷,自己跟自己说:“他们肯定刚干那事儿了!”
    话一说完,他又斜了那青年一眼,心里继续作出评价:“卖屁股的。”
    大少爷要不提上学这话,程廷礼也没想到小鹿已经在自家过了四年;大少爷一提,他恍然大悟,这才意识到儿子在长,小鹿也在长。鹿副官是他要记一辈子的人,所以鹿副官留下的孩子,他不能不管,不但要管,而且还得好好的管。
    “行,行。”他拥着棉被坐起来,满口答应:“让老张去办――当初是不是老张送你去的学校?是老张还是你娘?”
    大少爷知道父亲心里没有自己的事,也不在乎,坦坦然然的告诉他:“是娘先去了一趟,给我报了名,还带我去见了校长;订校服和交学费才是老张办的。”
    程廷礼直着眼睛想了想,末了一挥手:“这回全让老张去办,别惊动你娘了。你娘最近还好啊?”
    大少爷也连着好些天没去看过程太太了,所以只能敷衍着含糊回答。自从张妈一走,再没了逼他尽孝的人,他就在请安问礼这件事上偷了懒,再说他娘那个人也实在是不招人爱,不但没有母亲应有的温柔慈祥,还动辄翻脸扇人嘴巴子。大少爷有时候几乎有些恨她,又想她哪天要是死了,自己肯定哭不出来。
    对着父亲浅浅的鞠了一躬,大少爷得了答复,乖乖的要往外走,临走前又瞥了那青年一眼,心里生出了弯弯绕绕的思想;何同学与他在圣经课上进行的秘密谈话,也随之一句一句全涌了上来。何同学他父亲,据说,有无数个姨太太,所以何同学博闻强识,只欠发育了。
    大少爷一路走得浮想联翩,几乎顺脚走到了程太太那国里去。听说归听说,不亲眼见识一次的话,就总像是隔着一层。
    在账房里,大少爷向老张传了父亲的话。老张是程宅的管家,今年也有个四五十岁了,保养得很好,红光满面的,放在哪里都是个体面人物。起码在教务主任“传唤”家长之时,大少爷愿意让老张出面。老张看着富态,说话做事也得体,比黄瘦憔悴的程太太要像样得多;而且在教务主任那里受了训之后,回来也不会打大少爷,至多是苦口婆心的规劝几句,让少爷在学校里不要太淘气。
    老张得了令,立刻就去办这件事。不出一个礼拜的工夫,老张这天清早过来了,说要带小鹿去学校报名。
    小鹿报名,大少爷却是得以逃了半天的课。老张和小鹿坐在教务室里,他喜气洋洋的也跟了进来。坐在办公桌旁的修女是个混血儿,说着一口好中国话。笑眯眯的打开名簿,她将钢笔蘸饱了墨水,问老张:“他的名字是什么?”
    此言一出,老张登时哑巴了――小鹿没名字。
    小鹿平时从来不出程宅大门,如今到了陌生地方,见了陌生面孔,也很惶恐,但是比老张更有勇气,敢于小声答道:“小鹿,梅花鹿的鹿。”
    大少爷一拍他的脑袋:“那是咱们在家随便叫的,不算学名。这么着,我给你起一个吧,就叫鹿丑丑,怎么样?”
    小鹿立刻回头,对他怒目而视。
    老张在一旁迅速开动脑筋,灵机一动,有了主意:“叫鹿子苹吧!诗经上说得好,呦呦鹿鸣、食野之苹,让他这头小鹿一辈子都有草吃,是不是也挺吉利的?”
    从此,小鹿就有大名了。
    可惜他这名字一般用不上,因为在家里他是小鹿,到了学校,不知怎的,小学生们自然而然的,竟然也都喊他小鹿。
    小鹿算是插班生,在上学前一天晚上,他很兴奋的把书包理了一遍又一遍,又把新制的西式校服摊在床上看了又看。直到大少爷急赤白脸的闹着要睡觉了,他才珍而重之的收起了衣服。
    大少爷有点不高兴:“要不是我,你哪能去上学?你可好,不但不感激我,还耽误我睡觉!”
    小鹿掀被上床,露出了脑袋对着他笑:“我给你暖被窝。”
    大少爷坐在床边脱袜子,外国来的洋袜子刚洗了一次,就被他的脚趾头顶出了大洞。把破袜子东一只西一只的甩飞了,他也往被窝里一钻:“用不着!等再过两年我长大了,我让大姑娘给我暖被窝!”
    小鹿向后退了退,给他让出地方:“那我呢?我睡哪儿啊?”
    大少爷忽然笑了:“那你就得靠边儿睡了。”
    小鹿自己拍了拍枕头,然后很安心的侧身躺下了:“靠边儿也行,我怎么睡都能睡着。”
    紧接着他又说:“明早儿我得早点儿起来,洗洗头发。”
    大少爷打了个哈欠:“大冷天的洗什么头发?你头发又不脏。”说完这话他探过头,在小鹿的脑袋上用力嗅了嗅:“真不臭。”
    小鹿小声答道:“我后脑勺上的头发总是乱翘,洗完之后能平一点儿。”
    大少爷有些惊讶:“嘿,你怎么变得这么臭美啊?”
    小鹿靠到了他的身边,又拉扯了他的手臂要当枕头:“明天我要上学去了,要见好多人呢!我长得丑,再不打扮打扮,到了学校会讨人厌的。”
    这时屋里的电灯已经关了,但是窗帘没拉,玻璃窗外悬着个明明净净的大月亮。大少爷格外留意的审视了小鹿的脸,心中忽然冒出一个念头――小鹿现在好像没那么丑了。
    心里是这么想,他嘴上却是那么说:“算了吧!你怎么打扮都是那个怪样儿!丑人多作怪听说过吗?你要是敢臭美,就是丑人多作怪,更烦人。”
    小鹿自从到了程家之后,就一直被人说丑。如今听了大少爷的话,他越发感觉自己不可救药,简直生出了怯意。一只手下意识的摸向了大少爷的胸膛,他甚至觉出了愁苦。
    手掌刚在大少爷的胸膛上停留了一秒种,大少爷便抬腿把他踹到了床里,亏得这床靠着墙,否则他能直接飞起来滚下去。
    “小兔崽子,你少摸我!”大少爷摸着黑骂人:“再摸剁你爪子!”
    小鹿很皮实,刚在墙上撞了一下狠的,然而毫不在意:“你小兔崽子!”
    “放你妈的屁,你是祖传的兔崽子!你爸原来就是给我爸当兔子的,你长大了肯定也是个贱兔子!”
    小鹿完全没听明白这话,但也能伶牙俐齿的做出还击:“你才放屁!兔子是长耳朵的,我爸又没有长耳朵!”
    “你爸是没有长耳朵,你爸有白屁股!”
    “你爸黑屁股!”
    “好,你吃我家的喝我家的,还敢骂我爸。你等着,明天我就告诉他去,让他把你撵出去要饭!”
    小鹿听闻此言,有点害怕,就喃喃的没敢再回应。
    怕着怕着,他不知不觉的入了睡。倒是大少爷还清醒着,在棉被下伸出手,他把小鹿拽回了自己身边,因为自己这边暖和。
    小鹿在温暖的被窝中翻了个身,迷迷糊糊的把头拱到了大少爷怀里。这个时候,一个正要发育,另一个还是个黄嘴丫子的雏儿,两人的个头就差了不少。大少爷在学校里和何同学一起玩的时候,会觉得小鹿没意思,什么都不懂;可是一旦回了家,就又把何同学抛到脑后去了。
    ☆、第六章
    翌日清晨,谋划着要早起的小鹿没有醒,大少爷却是先醒了。
    憋着一泡尿,大少爷舍不得离开他的暖被窝。见小鹿背对着自己正在大睡,他伸手摸了摸对方的小屁股,心想等小鹿长大了,自己可不能让他给人当兔子去。男人当了兔子,就像女人做了婊子一样,一辈子的名声都完了。
    小鹿起晚了,没能洗成头发,急得哭丧了脸,还是给他俩送早饭的女仆帮了忙,用梳子蘸桂花油,给小鹿梳了个香喷喷的偏分头。小鹿穿了笔挺的西装校服,本来早上能吃一个小烧饼和一碗粥的,现在心慌意乱,又怕脏了衣服,也吃不下了。一个做精细活的大丫头,名叫春兰的,为他们把书包拎到了大门外。两人挤着上了洋车,洋车是家里的包车,车和车夫全都干干净净漂漂亮亮,从早到晚没多少活干,唯一的大业就是接送少爷上下学。少爷已经是没什么分量,小不点的小鹿更是不值一提,车夫扶着车把上了路,一路跑得像匹好骡子似的,恨不能四蹄生风。
    小鹿抱住瘪瘪的书包,身体瑟缩了,显得脑袋更大。大少爷见多识广的搂了他的肩膀,一路上有无数的话要嘱咐他:“到了教室,你得坐住了,有尿也得憋着,等到下课才能去撒。下课之后你在教室里等着我,我带你去找厕所。还有,到了学校不许喊我小瑞,照理说我比你大好几岁,你应该喊我大哥才对。你个没规矩的小兔崽子!”
    小鹿仰起脸看他:“那我往后,不管是在学校还是在家里,都喊你大哥,好不好?”
    “哼!算你是孺子可教。”
    说完这话,大少爷总感觉自己还有话没说,但到底是什么话,却是死活想不起来了。
    玛丽安初等小学校占据了一座王府的一角,大门开在胡同里,门里门外都有花草,虽然此刻已是深秋,但是晚败的菊花还在一丛丛的怒放着,颜色热烈,看着很是美丽。学校分了六个年级,前四个年级属于初级小学,后两个年级是新开的,属于高级小学。大少爷是有英文底子的,入学之后直接就读了三年级;小鹿则是按照规矩,从一年级开始念。学期已经开始了两个月,小学生们都混熟了,唯有他一个是新来的,所以大少爷带着小鹿去了教务室,一边把他交给了教授英文的玛莎修女,一边恭而敬之的用英文说道:“玛莎嬷嬷,我弟弟又丑又笨,什么都不懂,您一定要保护他,别让那帮坏男孩欺负他。”
    玛莎修女望着眼前这个全校数一数二的坏小子,苦笑着点头。
    玛莎修女带着小鹿去了教室,一二年级的教室位于一排存留着雕梁画柱的老房子里,老房子的窗外还有长长的游廊。游廊外面是一片充当小操场的空地,空地对面又有一排房屋,是三四年级的教室。
    大少爷回了教室,依然觉得自己还有件事没办。他很希望能够清清静静的想一想,可刚在座位上落座,何同学就走过来也坐下了。
    何同学最近越长越高,举手投足之间,已经隐隐有了一点大人的气派。将墨水瓶和钢笔都在课桌上摆好了,自然科学的课本也摊开来了,何同学把胳膊肘往桌沿上一搭,侧了身开始和密斯特程扯闲话。而密斯特程一有了密斯特何,就把家里那头鹿忘掉了。
    何同学说话是妙趣横生的,唯一不足就是反应太慢;他自己侃侃而谈是没问题,一旦想和他有问有答,那就得需要耐性。大少爷和他聊了个昏天黑地,最后又是双双被教师撵到了门外罚站。
    站了两节课后,教师走了,教室里也热闹了,少爷学生们纷纷拿出饭盒,开始吃上午这一顿点心。大少爷也从书包里掏出了点心盒子,每天的点心都是春兰预备的,今天一瞧,是枣泥馅的小酥饼,气味香甜,分量还不少。大少爷吃了又吃,还让相好的同学们过来一起吃,因为今天带的点心多,他一个人吃不完。
    及至吃到最后一块,他忽然起了立,心想小鹿现在吃什么呢?怪不得今天点心多――双份的,可不是多?
    大少爷慌忙把手中点心放回了盒子里,见何同学还留着一块鸡蛋糕没吃,也抢了过来。班级里有一位阔气的马同学,身上总揣着一块瑞士怀表,大少爷扯着嗓子问他:“几点了?”
    马同学掏出表看了看,然后告诉他:“还有三分钟就要上课了。”
    大少爷听闻此言,端起饭盒就往外跑。一阵风似的穿过小操场,他在一年级教室门口刹了闸,伸着脑袋向内看。
    一看之下,他又是一惊。原来家里那个小丑八怪此刻坐在前排的课桌上,正在洋洋得意的鼓着腮帮子大嚼;而一帮小学生七嘴八舌的围着他,简直有了点众星捧月的意思。
    大少爷没想到一个没爹没娘的小兔崽子,居然在这里混成了香饽饽。眼看小鹿和个小白胖子连说带笑,亲热得好像已经认识了好几年,他登时生出一股恶气,一嗓子就吼了出来:“小鹿!”
    大学生一出声,小学生立刻就老实了。小鹿吓了一跳,当即跳下课桌跑到了他面前:“小――大哥,你怎么来啦?”
    大少爷沉着脸看他:“你吃什么呢?”
    小鹿回头一指课桌旁的小白胖子:“余翰文给了我奶油蛋糕吃。”
    大少爷单手托着点心盒子,恨铁不成钢的瞪他:“给你就吃啊?你怎么这么馋?谁让你吃别人东西的?你饿了不会找我吗?”
    小鹿很茫然的睁大了眼睛:“我……我不知道你在哪儿。”
    大少爷推搡了他一把:“放屁!不知道还不会找?你撒尿了吗?”
    小鹿小声答道:“余翰文带我去厕所了……”
    大少爷把点心盒子往他手里一塞,扭头就走了,一边走一边后悔,悔不该让小鹿来上学。自己刚刚两节课没留意,小鹿就和小白胖子好上了――没良心的兔崽子,在我家长了这么大,刚一出门就吃外人的东西!
    到了中午,大少爷也不管小鹿,自和几个朋友结伴出了校门,乘坐何同学的汽车出去下馆子。吃饱喝足之后回了学校,他先跑到一年级的教室门口去找小鹿,见小鹿不在,他又转身跑去了膳堂。这回他看见小鹿了,小鹿和一帮小学生坐了一圈,正在吃学校提供的午餐。
    “好家伙!”大少爷憋气窝火的想:“都学会自己找食儿了!”
    ☆、第七章
    到了下午,程宅的洋车夫等在学校门口,把一大一小两个孩子拉回了家。大少爷有心找茬收拾小鹿一顿,以便抒发心中恶气;可小鹿欣欣然的很乖,始终是不给他机会翻脸。
    及至回了他们的院子里,小鹿端起书房桌上的一面镜子照了又照,然后笑嘻嘻的跑到大少爷面前唤道:“大哥!”
    大少爷白了他一眼:“哼!”
    小鹿摇晃了他的手,仿佛是有点害羞:“大哥,他们说我长得不丑。”
    大少爷一瞪眼睛:“他们?谁啊?”
    “就是余翰文他们。”
    “呸!你喜欢听他们夸你,那你就到他们家过日子去吧!”
    小鹿本是怀着一团高兴,听闻此言,立刻提了小心:“你生气啦?”
    大少爷用手指了他的鼻尖,一边说话一边恶狠狠的点点戳戳:“你知不知道你是个男的?一个男的,天天琢磨自己好不好看,怎么?你是小戏子啊?”
    小鹿虽然常年和大少爷打架,可是总打总打,也打得很疲乏。垂下头慢慢的走到写字台前,他偃旗息鼓的打开书包向外掏书,然后跪在椅子上,开始温习这一天所学的功课。
    大少爷没有得到回应,心里反倒是空落落的。讪讪的望着小鹿的背影,他想这个小丑八怪总惹自己生气,等再过几年,自己一定要被他气死了。
    小鹿知道自己是寄人篱下,也知道大少爷就是嘴坏脾气暴,心里其实对自己好,所以入夜之后,他早早上了床,要给大少爷暖被窝。现在这个节气,还没到烧炉子的时候,大少爷抱着汤婆子睡觉又会上火,所以钻冷被窝就成了每天晚上的一道关。
    大少爷站在床前,依然沉着脸:“你少给我溜须拍马!你记着,你是我家养大的,要不然你早饿死了。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你永远都得听我的话,否则就是没良心!”
    小鹿本来也没有要造反独立的打算,但今天大少爷的话是特别简明易懂,他一听就理会了。向后退了退,他给大少爷让出了温暖的被窝,等大少爷关灯上床了,他怯生生的问了话:“你说,我为什么就没爸没妈呢?”
    大少爷沉默了一瞬,随即答道:“你爸……是我爸的副官,打仗……打死了。你妈……你妈好像是病死的。”
    然后他翻身面对了小鹿,抬手摸了摸小鹿的脸蛋:“你别问了,你爸你妈不管你,你也甭管他们。反正我爸是你干爹,我是你大哥,往后这家都是我的,我保护你,有钱也全给你花。”
    小鹿听了这话,虽然知道这都是好话,可是不知怎的,会有些忧郁。父亲的样子,他早已是彻底不记得了;母亲的面貌,也只剩了个模模糊糊的影子。他也知道程家有钱,干爹是大官,可大少爷骂他的那些话,时常让他感觉自己债台高筑,一辈子做牛做马都还不清。原来他理直气壮,总和大少爷对打;随着他渐渐的懂事,他现在已经不再愿意和大少爷动手,因为知道自己是个孤儿,吃着人家的饭,还敢打人家?
    第二天,小鹿起了个绝早,一个人去找了春兰,让春兰今天给自己单预备个小饭盒。春兰长得漂亮,洋车夫搭讪着和她说话,她总是耷拉着眼皮爱答不理。小鹿感觉春兰也不是个好惹的,所以说完话后,还双手抱拳向她拜了拜。
    春兰耷拉着清清楚楚的双眼皮,想笑,但是忍住了没笑。等到了出门的时候,小鹿的书包里果然多了个小饭盒,饭盒里装着点心。
    这一天,大少爷没找小鹿的麻烦,因为他中午和何同学一起逃了学,吃饱喝足之后逛游艺场去了。何同学的父亲是位大军阀,比程廷礼有钱有权,养出来的儿子,那手笔也不一般。大少爷看了何同学的一掷千金,不禁暗暗的羞愧,感觉自己既没有何同学阔,也没有何同学高。
    天气这么凉了,并且有点阴,可游艺场中依然人声鼎沸。两个粉面桃腮的小姑娘不远不近的在这两人前方晃,四只眼睛全盯着何同学,大少爷见了很羡慕,用胳膊肘杵何同学的手臂:“你看,她们瞧你呢!”
    何同学傲然答道:“别搭理,那都是暗门子!”
    大少爷皱起眉头:“暗门子?暗门子是什么东西?”
    何同学反问道:“你没读过报纸吗?那就是报纸上写的暗娼。”
    大少爷大吃一惊,因为生平第一次见到了活的暗娼,没想到还挺好看,穿着蓝衫子黑裙子,乍一看活脱就是个女学生。
    从这一天起,大少爷染上了逃学冶游的毛病,同伴也从何同学一个人扩大到了好几个人。而在他四处游玩浪荡之时,小鹿坐在教室里,却是在一门心思的发奋用功。
    大少爷在学校外面开眼界,小鹿也在学校里面开眼界。他想自己不能总让程家养着,自己得好好念书,初小毕业上高小,高小毕业进中学,中学毕业进高中,等到高中毕业了,那自然就要更进一步,去进大学。书中自有黄金屋,念了大书的人,想必就能赚来大钱了。
    小鹿爱学习,成绩也好。及至到了期末考试,他一下子就考了个全班第一,大大的出了一番风头,学校还奖励了他一块亮闪闪的徽章。
    程廷礼听闻了此事,把小鹿抱起来又亲了一通,然后低头问站在地上的亲儿子:“你呢?”
    亲儿子嗫嚅着说不出话,于是程廷礼踢了他一脚:“混账东西,少跟我装聋作哑!”
    亲儿子的屁股受了一击,只好避重就轻的喃喃答道:“何宝廷比我还差呢。”
    这话说过了两个月,寒假结束开了学,大少爷到学校一瞧,发现给自己垫底的何宝廷竟然没来,等了几天之后,还是不见对方的人影。他急了,往何家打去电话一问,原来那何宝廷还挺要脸,上学期他考了个倒数第一,心眼小想不开,在家病了一场,病好之后大耍活驴,死活都不肯再回学校见人。他爸爸虽是个称王称霸的大军阀,然而耍不过他,他要在家隐居,就只好由着他隐居。
    少了挚友的掩护,大少爷在恶劣的这一方面,立刻就出类拔萃了。学校毕竟是学校,学生们还是羡慕那成绩好的,鄙视那成绩坏的,哪怕对方的老子是王侯将相,也没有用。大少爷在教室里魂不守舍,想要勾搭着小鹿出去玩,可小鹿在教室里正襟危坐,和他正处在相反的一端。
    ☆、第八章
    死去活来的,大少爷在学校里又熬了两个学期。勉勉强强的从初小毕了业,他虽然也被录取进了高小,但是在事实上,学校里基本已经没了他这个人。每天早出晚归的,他看着挺忙,只是不知道从早到晚都在忙些什么。小鹿也忙,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他背着书包出出入入,忙的是另一路。
    在暑假的时候,大少爷依旧不见影子。小鹿乐得清静,自己坐在书房里读书写字。学校里要举行英文演讲会了,他的成绩这样好,既然参赛,就立志必要拔个头筹回来。在写字台上摊开一张稿纸,他沉吟着写写画画拟草稿,拟完了不满意,又换了一张稿纸重新写。
    院子里有花有树,窗户大开着,正能听见热热闹闹的知了鸣叫。小鹿强迫自己不抬头,一定要专心致志的写出好稿子来。可是几番涂抹之后,他烦躁的灰了心。把面前的稿纸往旁边一推,他又将钢笔也投到了墨水瓶里。顺势抬头向窗前一望,他忽然一惊,紧接着站起了身:“干爹?”
    程廷礼不知是什么时候进的院子,站在树下望着他,也不知是望了多久。小鹿不怕程廷礼发脾气打孩子,只怕程廷礼这么若有所思的盯着自己看――时常还是不声不响的偷看。
    小鹿心底里总认为自己长得丑,一旦被人看了,就要心虚不安。而程廷礼笑眯眯的迈步走进了书房,很和蔼的问他:“写什么呢?”
    小鹿规规矩矩的答道:“写的是演讲稿,开了学要参加比赛的。”
    程廷礼走到写字台前站住了,先是拿起那几张稿纸看了看,口中笑道:“嗬!都能写出连篇的洋字儿了?了不起,比你那大哥强多了。”
    然后他放下稿纸,开始上下打量小鹿:“是不是这几天又长高了?”
    小鹿也不知道自己长没长,低头看了看裤脚,裤脚没有明显的见短,可见就算是长,也没长多少。
    这个时候,程廷礼一歪身,坐到了椅子上。椅子比一般的椅子要小一号,程廷礼又是个宽肩长腿的高挑个子,所以坐得有些局促。搭在小鹿肩膀上的右手慢慢往下滑,他转而握住了小鹿的手:“还没到长的时候呢,你看小瑞,这两年长得多快。”
    小鹿想起大少爷的模样,忽然一笑,自己抬手在唇上一抹:“大哥都要长胡子了。”
    程廷礼凝视着小鹿的笑脸,小鹿还在出落着,越出落越像鹿副官,笑得时候露出一口很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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