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封 - 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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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从深很遵守两人目前的界线,谢佳菀学习期间,他没像只癞皮狗,可只要谢佳菀从学习的会场出来,总能在茫茫人海中看到那抹清瘦俊朗的身影,一眼精准。
    梁从深带她去吃南州有特色的餐厅,她全程很专注地品尝美食,没有话要和他说,安静得锋芒外露。他自顾说自己的事,她会皱眉打断他,嫌他话多、烦。
    于是他就不说了,嘴里嚼了块牛肉,翘着腿目不转睛地盯她。肉质鲜嫩,但他嚼很久,嘴部动作很小幅度,斯文有度,但目光狂放。
    谢佳菀被他看得不自在,突然觉得美食也失去了自己的味道,正欲抬头发作,就听他轻轻笑:“你以前就嫌我话多很吵。”
    高级餐厅的灯昏黄又饱满,从头顶洒落下来,倒像天主的圣光。纯净、安详、美妙,就这么虚照在他脸上,整个人的棱角都被虚化,温情脉脉。
    “但佳菀姐你需要的就是我这么个喜欢唠叨的男人,不然你会闷死。”
    他开怀扬起嘴角笑,整齐的白牙都很迷人,谢佳菀心口突突跳了两下,一时之间怔怔望着对岸的人,不知该作何回应这份赤裸热烈的,告白吗?
    好像他们之间什么都没经历过,那六年横错的光阴不过是南柯一梦。
    没有龃龉的过往、盘亘错杂的误会。
    她依旧是那个没经历过情爱,轻易就被他热烈钟情冲击得脸红心跳的少女。
    “我男朋友也很会说话,而且说得比你有趣。”
    梁从深脸色一沉,但纹丝不动看她躲闪的目光,欲盖弥彰的惶然羞怯,兀自笑了一声,替她夹了一块牛肉到餐盘里,什么也没说。
    晚饭结束后谢佳菀喊困,想要赶紧酒店,梁从深不紧不慢掏出手机想要打车,谢佳菀看到了,不解问了一句:“你干嘛呀?”
    “打车送你回去啊。哦,我的车刚才被朋友借走了,本来我是打算带你到河堤走一走再回去的。”
    谢佳菀觉得他是故意的简直不可理喻,但想想刚才在餐厅他的确接了个电话出去几分钟,难道就是去借车钥匙的?
    “那不用麻烦了,我自己打车就好。”
    他冷眼看她倔倔的样子,猛地把手一抽一抬,轻而易举就把手机夺走。谢佳菀惊呼一声,气急败坏要去抢,可他就定站在那里不动,胳膊抬高一些她就不够到。
    再看他一脸慵懒低头笑看她,尽在掌握的淡定,谢佳菀冷不防踩他一脚,头也不回地走了。
    可走了几步,她又顿觉浑身汩汩冒汗,心跳脸烫的。
    恰好前方有对穿校服的少男少女在拌嘴,纠纠缠缠,旁若无人。
    谢佳菀有些恍惚,刚才和他一系列的动作,落在旁人眼里是不是也如小情侣调情打闹一般。
    又或者曾经,他和她就是那对穿校服的年轻男女。
    怔忡的瞬间,身边被强烈气息笼罩,手机被他塞回包里,他顺势牵住她的手往汹涌人群中逆流而去。
    “去走走,刚才不是说吃撑了吗。”
    明明也不是节假日,可环城河堤人头攒动,身边时不时就飞闪过几个小孩追逐打闹,谢佳菀被他抓得死死的,无法抽手,只能反握一下停在原地,摇摇头:“我真不想去,太多人了,一身臭汗。”
    细嫩的指甲若有似无划过他的掌心,酥酥痒痒的,梁从深温和一笑:“好,那我带你去另一个人少的地方。”
    他又要带她去爬山。
    南州桐油山的美名无人不知,地处市中心,海拔不高,白日有观光电梯,搭乘到观景平台可以欣赏整个南州市。晚上这里倒成了市民锻炼的不二选择。
    “只可惜你吃饭太慢,不然我们七点就爬上去可以看全城灯光亮起的瞬间,很漂亮,你以前就喜欢。”
    谢佳菀被他带着往上走,毕竟这是座山,坡斜陡滑的,石阶高矮不一,加之是夜晚,修造的灯也朦胧,爬起来十分费力,她哼哧哼哧喘气瞪他一眼:“嫌我吃饭慢你别总找我吃饭啊。”
    她体力向来不好,此刻呼吸微促,气悠悠荡荡的,嗓音倒更显娇柔了。
    把掌心汗涔涔又柔软的小手握更紧,他终于肯停下来休息会儿,“那不行,我最近食不下咽,只有和你吃饭的时候才能吃得稍微多一些。”
    山道人多起来,上下山都是这一条狭窄的阶梯,一时间人挤人,停滞不前。
    等谢佳菀走到他所在的台阶,被他轻飘飘用腕力拽了一下,整个人就被他环在臂弯里,紧靠着扶手,好像不管周围再如何熙攘,都与她无关。
    两人都出了一身汗,晚风似有若无,热气熏蒸得身上的香水为越发馥郁,离得近,彼此起伏的呼吸就在耳畔。
    “因为秀色可餐。”
    他环抱着她,下巴轻轻摩挲过她湿漉的鬓角,薄唇落在耳垂,温热鼻息拂得人脸烫。
    人群突然开始混乱,有人喊了一声,怪游客不遵守先下后上的秩序,乱哄哄,把那一句梦呓般的感慨淹没。
    谢佳菀想扭头看是什么情况,却仰脸对上他黑得发亮的眼睛。
    心跳失去平稳的律动,乌泱泱的人海不复存在,耳边呼作大风,背脊只有根弦在岌岌可危地支撑着。
    身后真的是万丈悬崖,可她一点也不害怕。
    之后艰难的一段山路,谢佳菀任由他牵着,穿过雀跃热闹的人群,养眼的一对男女过分冷清,仿佛不受红尘干扰。
    但其实,他们就是对逃不过世俗的苦命鸳鸯。
    观景台人山人海,尤其是近年来被网红炒作,越来越多的外地人专程爬山手拿摄影装备记录满城璀璨的夜景。
    谢佳菀虽然不是本地人,但兴趣寥寥,站在角落倚着玻璃栏杆远眺,吹风平复心率恢复体力。
    和六年前相比,南州城更繁花似锦。只不过,那时候夜晚爬山的人不多,他们可以占据最佳位置,独享苍穹,然后披星戴月旁若无人地拥吻。
    思绪万千时,身后贴近阵温热,他强有力的心跳比平日更勃发,一下又一下,震进她薄弱的左心膛。
    “我爱你。”
    梁从深埋到她潮湿清香的颈窝里,化身黑暗中蛰伏情动的兽,轻柔啃啮她的动脉。
    低沉嗓音动人迷离的告白,让满城的风花雪月都黯然失色。坚定温柔的怀抱里,谢佳菀偏了偏头,很难过。
    因为迷失在时间里,分不清今夕是何年。交迭的甜蜜与缠绵,永无止境地催人泪下。
    山还是这座山,景一样的风光动人,他和她也都还是年华正好的璧人。
    那年因为爬山差点错过的航班,还是准时起航,她赶上了,却不知道落地而处。
    后来谢佳菀还是由梁从深背下山的,她又累又困,在他背上睡过去,再醒来的时候,睁眼就看到头顶那盏的灯坠。
    去年秋天的那个夜晚,她被酒精熏得天花乱坠,沉溺于他的温柔和野性,也是躺在这张床上,看世界颠倒。
    “你不能碰我,我们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她说着最绝情的话,却拿冰凉的指尖轻轻摩挲他的脸。一天下来,那里长了些青茬,又刺又硬,手感令人上瘾。
    梁从深因为放她到床上,连带着他也俯下身,压着那团起伏的绵软,难免心猿意马。可被她这么一说,冷峻的脸上露出些局促,像坏心思被人识破后的心虚。
    依依不舍抚摸了两下她的脸,他默默深吸口气,全部吞回肚子里,撑手站起来,看都不再看她。
    “洗澡吗,我把东西给你找出来。”
    谢佳菀清醒过来,慢慢坐起来,看他忙碌的身影在晕黄宁静中像个陀螺一样。打开衣柜、去浴室放水、又给她翻箱倒柜拿出一台按摩仪。
    “你没经过我同意又私自带我回你家。”
    你的、我的,用词太尖锐,梁从深不喜欢,但他不动声色消化掉这些不好的情绪,若无其事地对她说:“这台按摩仪等下给你揉揉小腿怎么样?”完美躲闪开她的问题。
    谢佳菀不理他,趿了拖鞋自顾走进浴室。
    路过衣柜的时候看了一眼,全都是她的东西,整整齐齐分门别类摆挂着。包括她的洗面奶、牙刷毛巾,都还在。
    浴缸里正汩汩冒水,水温调得正好,不热不冷,温温的,淌过粘腻的肌肤很舒服。
    谢佳菀站起身,在氤氲中环顾这间浴室。
    这里曾经,一夜荒唐。
    那是场梦。
    可原本以为是他们再续前缘的美梦,但最后,险象环生,她和他被困在里面,更像场亦真亦假的幻境,谁都走不出来了。
    谢佳菀卸下一身疲倦,险些在浴缸里再睡过去。猛然惊醒的时候,身边空荡荡静悄悄,还是她一个人。
    没有借机进来索取的男人。
    压下心头一阵莫名恐慌的虚空,她匆匆擦干身体穿上睡衣,突然格外想念桐油山的喧哗。
    走出去的时候,梁从深已经换上睡衣,在床边摆弄那个按摩仪。
    他身材修长,浑身精肉,穿睡衣更显得单薄,平时梳上去的短发湿漉漉搭在额间,少年气息蓬勃,脸上是一丝不苟的认真,看得人觉得满室的灯都跟着一晃。
    可谢佳菀突然发现,他穿的是上次她留在这里给他买的睡衣。情侣款式,她身上的这套粉粉的,与他的蓝无比适配。
    她又羞又恼,正要破口大骂,就被他云淡风轻地开口抢夺走话语权。
    “过来,我给你按摩。”
    他甚至放下手里的东西,冲她招招手,语气温吞,有种魔力。
    谢佳菀像被招魂一样走了过去。
    “趴着。”
    谢佳菀照做,整个人陷入软绵绵的云朵一般,慵懒的神经全都停息罢工。可她还是闷闷开口,嗓音细得像被人捱出喉咙,怎么听都像在撒娇。
    “真想给人按摩自己动手啊,用什么机器……”
    床边很明显凹陷下去一块,她裸露在外的小腿肚被恰好的力道有一下没一下地揉捏着,酸胀的肌肉很快就得到疏解,全身心都跟着松懈。
    她忽然笑:“我让你干嘛你就干嘛,梁少爷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差遣?”
    说完,她的脸又悄悄热了,嘴角发僵,痛恨自己熟络得过分的与他谈笑,与情意正浓的调情别无二致。
    “哦,这个机器是我开学术会主办方送的,我一次都没开过,想试试它到底有没有用。”
    谢佳菀腾一下想坐起来,却又立马被股强劲的力量摁住。
    “哎哟”她痛得眼泪都快出来,觉得他握她的小腿太没分寸,抓到骨头一样。
    他低低笑出声:“看来我的力度的确够佳菀姐承受了。”
    柔和灯光里香薰飘渺,他咬字清晰,但嗓音得益于深夜惯有的低沉沙哑,鼻音都缱绻,说得尤为暧昧。
    “那这个机器不用也罢。”尾音一调,尤为霸道,谢佳菀趴着身体看不清身后,却实实在在听到一声巨响。
    她动了动身子,提醒他:“不要老叫我‘佳菀姐’。”
    本来是很正经的一个称呼,但自从成为在床上他调情的昵称后,谢佳菀每次听到他喊这叁个字,腿都发软。
    “哦,不喊佳菀姐,那我喊什么。你说,我听你调遣。”
    听他拿刚才她调侃的词语来为难她,谢佳菀嘴皮子都快咬破,刚洗得干爽的背后雪肌竟又冒出汗来。
    “菀菀,好不好?”
    她分神片刻,大片滚烫急促的呼吸就扑洒下来,吻密密匝匝的,落在她瑟缩的肩头。
    谢佳菀扭头,与他鼻尖相触,眼中的水波平滑,里面是满室的春光旖旎。
    因为她转身的动作,他的唇落了空,对视片刻,他迎头蹭上去,闭眼轻轻摩挲她的鼻、眼、唇。
    她始终睁着眼,冷淡又冷静,好似一块冰,烈火都融不化。
    他轻吁了口气,笑问:“你男人有这么好看?”
    果然,她有了些反应,但只是垂首摇头:“不,你不是我男人。”
    刚才被随手丢弃的机器连同盒子似乎不满自己的命运,歪斜又往下掉了些,发出噪音,惊乱了夜的静谧。
    “我男人比你好看。”
    梁从深嘴角发沉,但两只眼仍春风如画,根本不想去深究她话中的含义。伸出根手指拂开她落在额前的一缕勾人碎发,高棱的眉弓往下压,沉沉开口:“但我是你的第一个男人,这是永远无法改变的事实。”
    谢佳菀心颤了颤,手攥紧被子一角,眼泪汪汪,又羞又怒地望着他。
    可他像铜墙铁壁,任何目光都无法贯穿他。
    “可你睡过这么多女人,凭什么要求我记住你是我第一个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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